不出多时,她闻到甜甜的味道。糖水是刚煮的,滚滚冒着热气。
魏昭道“旁边的小厨房内暂时无人,费了番功夫,耽搁了一点时辰。”
听这话,糖水竟是他亲手煮的。
他这样温雅端方的君子,寻常人一见自然而然就好似看到他坐在沉香椅上弹琴、练字、下棋的模样,举手投足皆是松竹般的气度,而绝不会想象他在满是烟火气息的厨房忙碌的情景。
阿悦不知不觉地想到了那画面,含着糖水极力忍住了笑。
“阿悦在想什么”
在魏昭面前是很难隐瞒的,阿悦老老实实地交待。
听罢,魏昭长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把阿悦鼓鼓的脸颊,“小坏蛋,当我是为谁如此”
话如此,但见阿悦对姜府的事似乎丝毫不挂怀,他到底放下了些许心。
阿悦乖乖地任他捏,无辜眨着的大眼叫魏昭笑起来,“罢了,也不差这么一回。”
他从来就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随祖父四处奔波作战时,再狼狈的模样也有过。
糖水味道很好,阿悦在里面看到了星星点点的亮黄色,喝到口中才知道那是晒干的桂花,给本就甘甜的糖水添了清香。
喉间舒畅了许多,阿悦轻道“阿兄一直守着没睡吗”
“嗯。”魏昭神态间并不在意。
他时常通宵达旦,有时为看书,有时因战事,仅一夜未眠而已,对他而言完全不成问题。
看着小表妹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魏昭忍俊不禁,“说来的确有些疲乏,莫非阿悦想分一半床榻给我”
他素知阿悦生性害羞,说这话分明是有意逗趣。不料阿悦犹豫地想了许久,竟真的点了点头。
魏昭颇为意外,看她脸蛋微红着往里让出床榻的模样,顿时就想起了两人初见时的情景。那时阿悦也是分明畏惧他,却仍然小声道着怕黑,将他留在了船舱内。
思绪一转而过,魏昭并不准备拒绝小表妹好意,一颔首,“那就多谢阿悦,我歇片刻。”
阿悦如今才那么点大,即便兄妹二人同睡一榻也算不得甚么。
脱衣上榻,魏昭躺在外侧,垂眸看去,“阿悦还是怕黑吗”
“嗯”阿悦疑惑眨眼,早已经忘了当初拙劣的借口。
魏昭轻笑出声,伸手把被裹得紧紧的小表妹往这边带了些,人就自动滚到了他身侧,迷茫地望来。
“怕黑就抱着罢。”魏昭道,“还是说,要阿兄给你寻个布娃娃来”
阿悦摇头,她只是不好意思。除了父亲,她从没有和其他异性这样亲近过。
魏昭也不再逗她,只轻柔地抚了两下她的软发,随后抬手将小案上的油灯调暗,解下最里层的床幔,轻薄的绸布似纱,使光线朦胧隐约起来。
“阿兄”他听见小表妹唤了自己一声后就再无后续,便耐心等了会儿再道,“怎么了”
忍了忍,阿悦终究还是没问出口,只在心中想今日的事,她是不是做错了
在文夫人的询问下,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出要把这事交给父亲姜霆决定。
这是梦中不曾发生过的事,因为姜霆的病,也因为郭夫人下意识不想在孙儿出世前叫儿子知晓这事。
自然而然,姜霆不可能会留下这个孩子,而这也是阿悦隐隐能猜到的结果。
唯一没想到的大概是郭夫人会如此激动,激动到直接红着眼就冲上来。如果不是被仆婢挡住,阿悦甚至怀疑她能当场掐死自己。
灯火悠悠颤了颤,床幔映出的影子也在石壁轻晃,张牙舞爪。阿悦看着它,不知怎的就同之前郭夫人怨毒的眼神重合起来,又好像婢子被拖走前哭着喊着的狼狈模样。
她身体僵住,屋外响起呜呜风声,听来可怕极了。
久等之下魏昭也没得到回应,不过他大致猜得到小表妹心中想的是什么,轻声道“阿悦,你要知晓一事。”
“甚么”
“今日在姜府,无论你说了什么,阿嬷的决定都不会变,她其实早有决议,知道吗”
是这样吗两人都心知肚明,文夫人当真会按照阿悦的选择去做。
但他如此温柔地安慰,不忍心小表妹心中留下半点阴影,阿悦便也不想让他失望,乖乖点头,“我知道了,阿兄。”
“嗯,再睡会儿罢。”
说完这句话,魏昭再没出声,好像已经阖眼睡去了,气息渐渐平缓凝长。
阿悦迟疑很久,最终还是慢慢抬手抱了过去,登时像有了依靠。
魏昭的身体称不上健壮,但于她而言已足够高大,很暖。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阿悦抬首就能看清他的每根睫毛,呼吸间起伏的胸膛,被压出浅浅褶皱的袖角。
这位表兄尚未及冠,不过是个少年,但他在身边,就好似一座沉稳巍峨的高山,温和地守护着旁侧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