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远说:“可是外面风这么大,怎么回来?你们中有人会驾船吗?”
“目前这风向啊,开的回来,就是走不过去。”王猛比了比,说:“不过船都在东城区偏北面的岸边,要是能把船放出来,总有人可以搭上去的。”
林行远说:“可东城区不是都积水了吗?这人要怎么过去?”
王猛说:“从现在的雨势和时间来看,积得应该还不算深。水性好的人可以出来。何东县城东积水已经是常有的事。夏天雨下得大一些啊,农家山边开出来的农田,都能蓄成小水潭。水要是不深,他们自己有办法出来,怕的是围墙坍塌,人被困住。”
外面又是“砰”的一声。风似乎重新大起来了。
林行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林行远说:“如今风这么大,任谁走到街上,也很难回来,即便是城墙倒塌,也不能叫人去救。如此白白送死,不是一命换一命吗?”
王猛说:“对,凭现在这风势,加上天还黑,路上实在太过危险,谁都不适合出去,出去救不了人。但风是会小的,最大的时候应该就是现在了,现在的话,大家要么躲桶里,躲墙头,或者躲树上,撑得住的就能撑下来,撑不住的人,等我们到了城东,也救不了他们。但是再过一两个时辰,应该就会变小很多,行水经验足的人,可以掌得动船。再起风就勾住,风小了,我们再把人带出来。”
叶书良几人听着点头。
他们对如何应对飓风没有经验,其中会有怎样的问题与顾虑,也难以考虑周全,对何山县的地形更是不算熟悉。倒是不如多听听王猛这些当地人的话。
叶书良拉着他到人群中间:“您接着说。”
“这……”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有些不好意思。可也明白自己此刻矫情不得,思忖片刻,严肃着脸道:“去船厂啊,要完全稳妥一些,可以先绕北,再从北面饶东。北面的地要高一点,不常积水,且许多楼房是城里新建的,有在修葺,不会坍塌,路上方便我们走。但是到船厂前那一段,肯定会有积水。我们稍候立即动身,情况当不会太严重,选几个水性好的人,完全可以游过去。进了船厂,到后半夜,立马开船救人,怎么样?”
方拭非对着推理一遍,说:“可是上哪儿找那么多有本事的船夫呢?”
王猛:“哦,船厂那边有不少就是掌船人。喊一声,倒是能叫到几个。实在不行,接上来的灾民里,肯定有会划船的。”
叶书良与方拭非对视两眼,互相都没什么问题。便如此决定了:“好,那就这样办吧。我重新分派一下人手,等待会儿风势稍歇,出去通报。”
王猛提醒说:“别光顾着城东,看今天这风,县里各处都得遭殃。何山县里其余地方,怕也不会好过。近两年冥思教搜刮民脂,百姓手里没多余的银钱,不事生产,更别说修房建房了。”
叶书良:“是,我们会有考量。”
王猛抿了抿唇,继续开口道:“好,既然都说到船厂了,老夫有一事请求。请使君帮忙判个公道。”
方拭非偏了下脑袋。怎么这时候提条件?王猛不像是个如此不识时务的家伙啊。
叶书良并无不悦:“你说。”
王猛:“我家的船厂,虽然是我家的,可如今已经被冥思教的其他信众给占了。里面有几间空房,全是他们的人住着,我几次进出,竟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如何能忍得?若是可以,此事之后,请衙门帮忙把那船厂,给我要回来。”
叶书良认真允诺:“若那是你的东西,自然该帮你要回来。”
王猛抱拳:“多谢使君。好,那我就在前边,为几位带路。”
这一波大风过去之后,方拭非与几名士兵,带上王猛,一同出门。分别冲向县内各处,调派四散的人手。
许是上天垂怜,这时候雨势也小了不少。
是绝对不敢打伞的,可县里蓑衣也不多。最后方拭非与王猛等前去城东的人,分到了几件。
蓑衣根本挡不了多少雨,加上这雨在大风吹拂下,呈斜角飞落。厚重的蓑衣挂在身上,又黏又沉,叫人很不舒服,倒是可以保暖,不至于这么冷。只是斗笠,她刚走出没多远,就被刮走了。雨水顺着脸颊一路滑下,嘴都张不开。
水里不知道有些什么东西,一脚踩下去,坑坑洼洼的。
路过城中的时候倒也还好,路况平稳些,可去了一些菜场的泥地,黄泥被冲软了,每走一步,都要废好大力气。
王猛本身年纪就大,就一来一回,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
方拭非半拉着他,拖着他向前,还要防备飘在空中的暗器。
士兵问:“往哪儿走!”
“我先看看!”王猛眯着眼睛喊道,“这天黑了我都看不清路了!这是哪条巷了啊!”
“救命——”
有灾民听见动静,不想竟然还有人在外面,开始激动呼救。
众人停下脚步,循声找去。发现是附近一栋土房倒塌了,一名男子正被压在墙下。
方拭非在黑夜中艰难辨认情形,绕着男子走了好几圈,确定了他身上除了围墙,还有后边倒下来的几根木柱。可他被两块石头刚好架在中间,就是脖子以下被卡住了出不来,应该是没什么危险。
他们这人手不足,还要赶路,是不能救他了。
“等着!”方拭非说,“衙门会派兵过来清理坍塌的城墙,马上就来!我们这伙人现在急着去城东放船,那边被水淹了!”
那人一张口,便是满嘴的雨水,猛烈咳嗽道:“我也快被淹了!”
“不会,你这地高着呢,你被淹之前衙门要先被淹了!”方拭非给他嘴里塞了个干馒头,“慢慢吃啊我们先走了!”
那人伸长手呼唤道:“喂——”
一群人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男人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不由悲从中来。手上摸着方拭非给的干馒头,哭嚎了两声,末了用唯一还能活动的右手抓住馒头,狠狠咬下一口。
要躺着静静等死,最后一顿竟然是干瘪的馒头,嘴里随意嚼了两口,却怎么也吞不下去。又不忍心吐出来,干含着委屈。
不久,一群繁杂的脚步声哒哒而来,再次响彻漆黑的雨夜。男人屏住呼吸,听见有人敲着铜锣在高喊。
“咚——”清脆的铜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