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愕然抬头,看到了一柄连鞘的长剑仿佛流星一般掠过了天空。
这一剑几乎是从大秦扶风横越而来。
穿着蓝白色道袍的道人立在长剑之上,御剑而行。
便是乌骅这样意志坚韧的人,也看得目瞪口呆,不能自已,那道士御剑气而来,高大持弓的天人诧异,然后记起来了这个愤怒的道士,笑道“你是那个时候的道人怎么,是那个女子死了吗”
“要你如此着恼”
慕山雪眉宇中满是冰冷,右手一招,那柄同尘剑连鞘落在他手中,他掠过了边城,乌骅站在城垛上大吼道
“小心”
金甲天人手中握着弓,箭矢旋转着飞出,乌骅根本看不到影子,只是看到那名道士右手握着剑,猛地朝着下面一斩,空气中震荡开了一圈纹路,慕山雪已经出现在了祥云的前面,速度之快,道士的白袖拉出了一条锋利的线。
那个金甲的天人没能意识到先前所见的懒散道士,居然在身法上有这样恐怖的造诣,一瞬间的疏忽,慕山雪手中的剑已经猛地递出,抵在了他的心口上,就算是还隔着一层剑鞘,他仍旧能够感受到冰冷如同寒霜的剑气。
慕山雪双眼冰冷,同尘剑连鞘刺破铠甲,剑气微吐,已经入体一分。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齿里咬出来的。
“如何破解”
那名高大的天将看着慕山雪,咧嘴一笑,挑衅道
“没有用的,就算是杀了我,也没有用。”
“道标一旦开启,是没有办法再停下来的,我很开心。”
慕山雪手中剑猛地一震,自天降心口偏上一寸处刺入,古铜色的剑鞘穿出天将的后背,咔嚓声中,铠甲碎成了碎片,殷红的鲜血顺着剑鞘上的山河镂空纹路留下来,青铜色的河道里浸染了血红的河水。
只要将剑往下斩落,心脏就会被搅碎成一滩齑粉。
慕山雪的声音里已经满是杀机,一字一顿。
“我问你,如何破解”
天将满脸冷漠
“既是道标,那便是她的命格,既为命格,自然无法破解。”
城垛上传来了怒吼声音,那座可怜的边城里射出了无数的箭矢,像是雨水一样冲向冲锋的铁骑,一瞬间许多骑士倒下了,这一次没有人放慢速度,铁蹄将中箭的人连人带马践踏而过,见了血的战马有了疯狂的神色。
慕山雪收回了视线,天人咧嘴一笑,道
“没有救了。”
“先前只是以为那个女子厉害,没有想到你藏得更深,能够让你这样的人露出这种模样来,我很开心。”
慕山雪的神色却突然间镇定下来,呢喃道“道标”
他想到了道藏里仿佛神话的记录,眼底恢复了平静,道“还有机会。”
天人愕然“什么”
慕山雪却已经挥剑,手中的同尘剑猛地下压,即便是在极为短的距离,仍旧造成了磅礴的剑压,将天人的心脏压碎,周围的天人怒吼着冲向他,却被同尘剑砸退,分明还带着剑鞘,却展露出仿佛长江大河一般明亮的剑光。
天上的云雾碎去。
城垛上的秦军们看到了慕山雪落了下来,像是一朵云一样落在了周围地势最为逼仄的地方,站在龙咽谷中,前面的大地上倒下了许多的骑兵,但是更多的骑兵正在冲锋。
乌骅怒吼道“停下,停箭”
慕山雪将同尘剑背在了背上,闭着眼睛,悠然道。
“小师弟”
他手掌握住了剑柄,小师弟给他编制的剑穗垂下来,兵器上反射的日光照在了他的道袍上,仿佛一团雪,他闭着眼睛,第一次被牵着上山时候,师祖手掌抚着他的额头,那时候的声音再次浮现心底,他平静低语。
“将欲弛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
“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
“柔胜刚,弱胜强。”
“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是为微明。”
道士的道袍白袖缓缓胀开。
远处的骑兵疯狂冲锋,天空中的天人拿起了弓箭。
城垛上乌骅大吼“蘸火油,射手抬高三指,齐射,齐射”
阴沉的天空,一下有无数的火星从地上飞到了天上,像是骤然亮起来的繁星,这些箭矢拖着赤红明亮的尾焰,掠过了慕山雪上空的天穹。
他缓缓拔出了剑,迎着奔腾的骏马,马背上穿着厚重铠甲的骑士手中四尺长的大刀高高地扬起,骑士脸上挂着狰狞的神色,道人的衣衫朝着后面飞舞,他鬓角的长发也被气机逼迫着扬起。
他想到的却是春风,想到自己从猛虎嘴下抱回山门的孩子,那一日春风吹破河面,天上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脸上,他抱着那个孩子,像是抱着一团柔柔的云。
他踏前一步。
“已令其兴,当驰之,已令其兴,当废之。”
“已令其强,当灭之,已令其有,当取之。”
“柔胜刚,弱胜强。”
“微明,微明”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到了道人的声音
长剑骤然出鞘。
那把剑鞘在离开同尘剑剑锋的时候就已经溃散崩碎成为了肉眼不可见的灰烬和齑粉,慕山雪咬破了手指,自己的血和冲和的血汇在一起,他的手指从剑锋上面拂过去。
道袍鼓荡而起,那些已经飞过的祥云被气机所迫,不断朝着后面退去。
嘶鸣的战马骤然止住,不愿再上前方。
道人的气度变得浩大。
“师叔说我是在痴人做梦。”
他自语道。“痴人做梦又有什么不好一直都在做梦,这一次便彻底做一次春秋大梦,小师弟,你从小什么都让给我,这一次也把你身上的命格让给我吧”
“我还和你换好不好,用江南的燕子,用塞北的风和雪,用蓬莱的鲸鲵,还有南方树上结出来的银铃,我数到三,你不说话,就代表你同意了。”
“一,”
“二,”
“三。”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祥云,笑道。
“你不应该告诉我,那是道标。”
他握着剑,剑锋高高举起,仿佛举着一片天空。
他身上气机一气全部涌现出来,几乎是瞬间,骑兵强行冲锋,他们用刀砍在了马臀上,战马受惊,将本能的畏惧仍在了脑后,它们像是浪潮一样,不断朝着前面冲来。
天空中天人凭借高高的位置,抛洒下了如雨水一样密集的箭矢,箭矢破开空气,遮掩了天上的光,天空骤然间一黯。
乌骅伸手去拿箭,却拿了个空,箭壶里已经空了。
所有人都听到了道士的声音,高远飘渺,像是一整个天地都在回应他。
“陆地神仙,非我所愿。”
“微明之道,至此而绝”
其高足以在有朝一日触碰仙人境界的人主动放弃了道基。
自六岁上山至此从未泄露一口的清气流转一周,就此溃散。
慕山雪双鬓瞬间一片苍白,握着剑,平静道
“贫道慕山雪以此身为师弟换功德。”
“慕山雪以此身为师弟开生路。”
“慕山雪以此身为师弟改命格。”
三道声音一道比一道宏大,滚滚冲向天空,人间帝王一言九鼎,人间仙人一言封山,东方家欺瞒天地换了东方熙明安好,而慕山雪便以成陆地神仙的可能性换取这三句话,用自身道基反哺天地,与天地无情大道做一场交易。
雷鸣声音越发浩大。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
“杀劫,我担。”
天地间有隆隆雷鸣回应,以冲和指尖心血为联系,慕山雪笑一声,突然朝着那箭雨,朝着奔腾的铁骑冲过去,铁骑仿佛流动的钢铁,慕山雪像是山上飞下的白雪,凌冽飘渺,仿佛真正的仙人落在了凡尘。
他撞入铁骑和箭雨中,撕裂了冲锋的阵势,
他一个人撕裂了一整片一整片的敌人,以断绝陆地神仙的未来作为代价,剑气冲天,天上的人纷纷坠落,战鼓被人间的剑气斩成碎片,战马嘶鸣着倒在地上,被紧跟着的铁骑踏碎。
道人的白袍被血染红,他已不知道击退了多少人,天已经真正黯下来,远处有如同火龙一样盘旋的光,无数的火把像是落在地上的星星。
西域都护府的援军终于来了。
慕山雪看着最后要决死冲锋将自己淹没的铁骑,拄着剑,轻声笑道
“小师弟,那些风景,可能要你自己去看了。”
他说“师兄有点困,这次,可能要多睡一会儿。”
史书上这样记载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微明宗慕山雪为二十七万百姓断后,于龙咽谷前,阻拦西域骑兵冲锋整整一个时辰,最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远处从天而落数不清的火把,像是跌下来的星星,那是都护府的援军,倒伏在险峻地势旁的人和马的尸体足足有几千具。
仿佛从天上落下来无数的鲜血,透着蛮荒时代才会有的悲壮。
他们没有找到那个道士,只剩下了一把剑。
西域都护府十七万铁军和得救的二十余万百姓半跪在龙咽谷。
后辈有道门的大修士不明白,道门清修最忌讳两件事情,一个是军阵上的厮杀,一个是朝堂上谋算,这位前辈如此所作所为,相当于一生清修,至此散尽,若有轮回,很有可能好几世都是短命。
微明宗的小道士冲和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的身体被人占了,很害怕,可是后来梦到师兄拉着自己的手,和自己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害怕了,然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个东西突然就消失不见。
梦的内容她已经忘记了,就记得师兄保护在自己的前面。
她伸了个懒腰,睡醒过来,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害羞,怎么可以梦到师兄呢也太不知羞了啊,要是让他知道,又要给取笑了。
对,决不能告诉他。
不过,如果他好好问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她笑得嘴角出来了一个小小的梨涡,满是得意。
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掌教和师父都站在旁边,吓了一大跳,想着是不是自己偷懒睡觉了,给两位长辈发现这才过来,乖乖行礼的时候,鼓了鼓脸颊,想着师兄就常常睡觉睡到日上三竿,早课都要她来打掩护,就从来不会被师父们找过来,这不公平。
她要起身,却被玉冠道人按住肩膀,素来冷漠的道人轻声道
“躺着,多休息一下吧。”
冲和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还是乖乖躺下来,听着两个长辈嘘寒问暖,听到问她想吃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忍不住笑起来说
“大师兄说要给我买包子噫,对,包子呢”
她记起来那件事情,竖起细细的眉毛,故意装出恶狠狠的模样磨牙,道“师兄说要给我买来的,可是我还没有吃到啊不行,他肯定又耍赖了”
“要让他赔给我才行。”
“师父我不是要大师兄违反门规,就,大师兄说过两个月带我出去,那时候还给我就好了。”
想到惫懒的师兄,小道士冲和的话有些没有底气,补充道。
“若是没有银子的话,还可以再继续宽限些时间。”
玉冠道人轻声说“他约定要带你出去”
小道士双眼明亮,重重点头道
“是啊,说要去蓬莱岛,还要去江南,去塞北还有冲云塔,悬空阁,天山云海,都还没能见识过呢,都要去,还有还有”
头发披散下来的小道士满脸得意,掰着手指数着,突然又偷笑,说。
“我听说在极南的地方有一棵长在山上的树,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银铃,每天早上风从山谷沟壑里吹过来,银铃响动的声音听的很清楚,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师兄他那么懒,肯定路上就不愿意找了,那样我就装作生气,我只要不说话,师兄就会慌了神,就不那么懒了。”
她的脸上满是开心和往日那样的无忧无虑。
微明宗掌教不忍再看,转过头去,
玉冠道人眼眶微微泛红。
冲和注意到了两名师长的模样,她有些糊涂了,左右转着看,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好奇道
“师叔,师父,大师兄怎么不在”
两人身子颤了下,没有回答。冲和却会错了意思,不好意思道
“一定是又睡觉去啦,都这个时候了,还没有起来吗”
“我去喊他,师父你不要罚他好不好。”
小道士只是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跳下来,一双白生生的脚赤着踩在地上,那名玉冠道人深深吸了口气,准备开口,掌教死死拉着他的手掌,却被玉冠道人震开,等到他们看过去的时候,看到小道士呆呆停在了门口。
门口有一张桌子,一把剑放在桌上,已经没有了剑鞘。
剑身上已经布满了裂纹,暖暖的阳光落在剑身上,风吹过来,穿过剑身上的裂缝,发出轻轻的,悦耳的声音,像是慕山雪用柳叶吹出来的调子。
冲和失神呢喃
“大师兄”
三月了,有春风如同十几年前那样,吹破了冻结的水面,吹入屋子里,然后,微明宗中,代表着微明之道的同尘剑。
崩碎。
剑化作已经无法看清的齑粉,混入春风,穿过小道士的发梢。
像是某个懒洋洋的道士,伸手揉着她的头发在笑。
“小师弟。”
“我们,来日方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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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再与我凭栏,万字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