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 英王班师回朝的第二天,是轻城的十八岁生辰。赵玺一早就和宣武帝说好了要请一天假,接轻城出去游湖。
自从赵玺和她挑明, 轻城其实有些害怕和他单独相处, 本想找个借口推辞了。可宣武帝怜惜她婚事屡次不顺,见她恹恹的提不起劲来,不由分说, 就准了赵玺的请求。
到了那日,一早长乐宫偏殿就热闹起来了。布谷和百灵合作, 先拉着她在梳妆镜前好好打扮了一番;画眉去小厨房, 亲手下了一碗寿面;鹧鸪则和汪慎、阿卞一道布置殿宇。
轻城吃过长寿面, 她手下的宫人便一齐给她拜寿, 一连串的吉祥话此起彼伏,殿中气氛顿时热烈起来。饶是轻城近来心事重重, 也不由受到感染, 露出笑容, 赏了红封,又让他们将御膳房送来的寿桃和糕点分了。
太后、宣武帝和褚皇后、夏淑妃等的赏赐一早就送了过来。太后赏了她一对开过光的和田玉平安扣, 褚皇后和夏淑妃等赏的都是衣服布料, 宣武帝最大手笔, 赏了金珠一袋,明珠一袋, 玉如意一对, 金寿桃一对, 各色绸缎十匹,头面首饰一盒。
便是在及笄那年,宣武帝的赏赐也没有这般丰厚,显然多少存着补偿安慰的心理。
轻城在宫里走了一圈,向宣武帝、太后、褚皇后几个都献了恩,这才带了鹧鸪和阿卞,坐上华盖八宝珠缨车,心怀忐忑地出了宫。
午门外,天空高远,秋风飒爽。阳光下,少年身披烟色大氅,眉目俊逸,身姿笔挺,打马候在金水桥边。见珠缨车驶出,他的双眼骤然明亮,含笑疾驰而来。
少年英姿,意气风发,目光睥睨,天地间,仿佛没有任何挫折能令他的眉眼染上阴霾。
轻城的心中忽然就升起了难以抑制的骄傲,她看着他从卑微时的蛮横无礼,人人轻视之下一步步走来,看着他跌跌撞撞地不断成长,如今,终于成为了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而他今后,会有更光明的前途。
他纵马飞驰到她车边,探身过来。她回过神来,连忙要放下车帘。
他动作迅速,一手挡住落下的车帘,目光紧紧锁住她,笑容敛去,委屈地叫了声:“姐姐。”
这些日子,他隐隐察觉到了她对他的躲避与疏远,无奈即将离京,又要忙着接待英王回朝之事,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忙得不可开交,又不住宫中,没法找她。
他本想借着这次出游的机会和她把误会解释清楚,结果她先是不想出来,好不容易宣武帝帮忙,他成功约到了她,没想到刚见面就受到了她的冷待。
轻城神色淡淡,客气而疏远地叫了声:“三弟。”
赵玺越发感觉到她的冷淡,暗暗皱了皱眉,心里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他原就预料到,以她被动的性子,要她接受两人关系的转变没有那么容易,也曾犹豫许久,要不要向她挑明他的情意。在西北的无数个夜晚,他辗转反侧,难以决断。可最终,他还是决定要跨出这一步。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
他挑明了,一次她不接受,两次不接受,可时间久了,一点点蚕食她的防线,总有一天,她会习惯,会接受;可如果不说出来,他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她早已是待嫁之年,根本不可能留在原地等他,甚至,以她的保守,压根儿不会考虑他。
可即使料到了现在的结果,看到她对他态度冷淡下来,他依旧感到了仿佛有什么堵在心口,闷闷的难受之极。
不过,他从来都不是轻易动摇的性子,想了想,吩咐车夫道:“先去西市坊。”
轻城奇怪:“去西市坊做什么?”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知道赵玺打的什么主意。
一行人从西市坊最有名的成衣铺子锦绣坊出来,已完全换了装束,看上去就如普通人家的公子小姐出游。阿卞雇了一辆不起眼的黑漆平头马车,代替了轻城那辆招摇的华盖八宝珠缨车。
用赵玺的话说,今天他们要抛开身份,痛痛快快地玩一天。轻城一下子就被他勾起了兴趣,虽然依旧对他保持距离,但也不抗拒他的安排了。
赵玺带她去了清波湖,轻城曾经数次与人相约而来,却始终未能成行的地方。
秋季的清波湖格外美丽,沿岸红枫成林,绚丽如火,与蓝天白云一起倒映在深碧色的湖水中,宛若一副徐徐展开的画卷,美不胜收。
轻城站在湖边,任秋风拂过,裙裾飞扬,但觉心旷神怡,仿佛所有的烦恼都随着欣赏到美景的愉悦被驱散了。
湖面上,大大小小的画舫游弋其中,隐隐传来笙歌阵阵。
赵玺事先雇好了一艘画舫,一行人下了车后,他便带着戴了帏帽遮挡容颜的轻城沿湖而行,往画舫停着的码头走去。
码头处停着几艘华丽的画舫,其中一艘甲板上站了几个人,正面红耳赤地争吵着什么。赵玺皱了皱眉,让阿卞过去看看,自己陪着轻城站在一株红枫下等候。
轻城望着争执的双方有些好奇。一方带着竹笠,赤着双足,面目粗糙幽黑,似乎是船夫;另一方则是一个公子哥儿带着几个家丁,在他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戴着面纱,身材高挑苗条的姑娘。
不一会儿,阿卞回来禀告道:“那位公子预先雇的船出了点问题,不能游湖,他们要求调换旁边的一艘船,船家说所有的船都被预定了,不能调换给他们,他们强行上了船,两边就争执起来了。”
原来如此。赵玺不以为意:“不必管他们,我们先上船吧。”
阿卞犹豫。
赵玺道:“你小子有什么话一并说出来,吞吞吐吐做什么?”
阿卞道:“他们强行要调换的那艘船就是殿下您雇的那艘。”
赵玺一愣,眉峰聚起,现出一个冷笑:“这点事你都处理不好?”
熟悉他如阿卞,顿时打了个寒噤,苦着脸道:“不是属下不想处置,而是那两位身份特殊。”
赵玺不屑:“怎么个特殊法?”
阿卞道:“他们是鸿胪寺卿褚家的人。”
赵玺一时没想起是谁,轻城却是心中一动,提醒他道:“那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家。”不看僧面看佛面,褚家如今虽然势弱,但看在褚皇后的面子上,他们也得容让几分。
而且她记得,褚皇后要介绍给赵玺的,似乎就是鸿胪寺卿的嫡长女,褚家的六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