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阿鸩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悄悄的走上了二楼。
书房的门并没有关紧,他听到了里面的人在说话。两个人都是他所熟悉的,叶嘉泽与陆明川。
两个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地方,彼此的神情都有一些凝重,根本没有意识到,门缝外面有了一个人。
是了,有谁会注意到他呢。
他成天成天的昏昏欲睡,哪里会有人注意到他。
阿鸩忽然间听到了叶嘉泽开口,说“明川,既然阿鸩并不知道,那我们俩之间的婚约,就不用告诉他了吧。”
婚约。
婚约
如同惊雷霹雳打在了耳边,阿鸩怔怔的门缝后的两个人。
他们在说什么有什么不用告诉他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是。”
阿鸩浑浑噩噩的走下楼,他不知道自己在走到哪里去。
婚约,婚约
他从来都不知道,叶嘉泽和陆明川之间会有婚约。难怪他们俩从前就认识,难怪王传恩说,陆明柯对叶嘉泽可望而不可得。因为叶嘉泽和陆明川是恋人吗所以陆明柯不能介入到其间去,只能退而求其次。
那自己又算是什么
叶嘉泽还在和陆明川说话“阿鸩心思太过于敏感,我怕他知道后会自己到他,你知道的他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好总归是几年前的事情,知道的人也没几个。”
陆明川缓缓道“你想求婚”
叶嘉泽愣了愣,随即坦然道“是。”
陆明川深深的看着他,他们俩之间,其实根本连友情以上的关系都没有,当初那道婚约,只不过是为了糊弄过去长辈而已。却因为叶嘉泽父母遭逢空难、四周的长辈蠢蠢欲动,而越发不能解除。而后来叶嘉泽甚至选择了远走海外,于是那就更成了一纸空文。
两人都知道迟早有解除的一天,但是其他人并不知道。
如今,却正到了这一天。
叶嘉泽其实有一点紧张,他虽然看上去很是镇定,但依旧在思考如果陆明川不愿意他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毕竟陆明川过去帮了他许多。
没有想到,陆明川却做出了另外一个回答“好。”
他停顿了一下,低低地道“我只希望你能够照顾好他。”
如果注定阿鸩在他的身边得不到快乐,只有痛苦,那不如送到能让他快乐的人身边去。
而他只要远远的看着就好了。
叶嘉泽的神情不由得舒展了开来,他知道陆明川一诺千金,如果陆明川这个时候答应,那就意味着,他再也不会做阻拦。
陆明川看着他脸上露出来的笑意,心中却苦涩无比。但是最终,他还是按捺了下去,涩声问道“想好了什么时候吗”
叶嘉泽点点头,朝着他笑了起来“我想,新年吧。”
阿鸩没有地方可以去,他的父母同样在四年前的那一场空难中去世,那意味着从前的日子里,这几年的新年他都是独身一人度过。
叶嘉泽已经想好,阿鸩已经和他住在了一起,那么今年,他们就可以一起守岁、一起度过新年。
那样阖家欢乐的日子里,他再向着阿鸩求婚。阿鸩已经没有了家,那么自己就给他一个家。
陆明川率先推开门,走下了楼,叶嘉泽在他之后,依旧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他的脸上一直都带着一抹笑,直到心里的喜悦越来越大,几乎要控制不住,才起身出门。
他走下了二楼的楼梯,意外的发现,阿鸩平日里睡觉的花厅里,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阿鸩”
他提高了声音,唤了一声,但是并没有得到回应。叶嘉泽走过去,目光四处逡巡着,并没有找到轮椅与阿鸩的身影。他找遍了一楼都没有发现人在哪里,以为阿鸩已经睡了,推开了阿鸩卧室的门。
下一刻,叶嘉泽的目光凝固了。
温馨的卧室里,一只轮椅藏在门背后,那上面空空荡荡,根本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阿鸩他去哪儿了
叶嘉泽刹那间色变,想到刚刚离开的人,飞快的拨通了陆明川的电话,强行令自己镇定“明川,你把阿鸩带走了吗”
那边厢传来了一个声音,沉沉的,说不出的黯然“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就不会做这样出尔反尔的事。”
叶嘉泽心中一停。
陆明川意识到了不对劲“出了什么事吗”他似乎听到叶嘉泽的语气有些焦躁。
叶嘉泽焦虑道“阿鸩不见了。”
叶嘉泽原本以为是陆明川把阿鸩带走了,根本没有想到,阿鸩根本没跟着陆明川离开。他平常都坐在轮椅上,行动极为不便,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是的,叶嘉泽这里很少有其他人来,阿鸩不会受到什么胁迫,只可能是自己离开。
叶嘉泽心中产生了若有若无的不安,但是他根本就说不清楚那一丝不安来自于何处,他捏着手心里的电话,飞快的冲了出去。陆明川同样行动了起来,在阿鸩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派人去寻找
或许他回了学校
叶嘉泽驱车回去,听到有人说似乎在他的画室外面见过阿鸩,他立刻冲了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却发现画室里根本没有人
但是
叶嘉泽匆匆的走进去,环扫过四周,刹那间神色却是一变
他可以确定阿鸩一定回来过,因为他看到画室里有一些布置改变了
叶嘉泽匆匆的寻找,越是找,心脏就越是沉了下去。因为他没有找到阿鸩的画,包括阿鸩的练习阿鸩应当是回来过,然后把那些东西全部都取走了。
他去哪儿了
电话声突然响了起来,传来的是陆明川急促的声音“找到了吗”
“没有”叶嘉泽立刻摇头,“他应该回过画室,但是很快就离开了而且他带走了所有他的画”
那是想要做什么
叶嘉泽心中越来越不安,他开始问询学校里有没有别的人见过阿鸩,得到回答他们看到了阿鸩离开学校。
但是他依旧不知道阿鸩去了哪里,思索了许久,叶嘉泽驱车朝着郊外的墓地而去他实在是猜不出来阿鸩有可能去的地方,只能够到处碰碰运气。陆明川和他分头寻找,陆明川没有来过这里,所以只能够他去
但是他来到了墓园外,也什么都没有看到,他问了大门口处的管理人员,得到回复,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过这么个少年来。
那是去了哪里
铃声再度响起,叶嘉泽接起了电话,在听到了那边传来的声音以后,叶嘉泽脸色彻底变了
他风驰电掣的离开,驱车往着阿鸩的家里去,一路上闯了无数个红灯。他看上去几乎要疯狂,还没有开进小区里,就看到了滚滚的浓烟。
消防车汽笛声不绝于耳,响彻于整个天空之中。私家车辆根本不允许再开进去,叶嘉泽下车,孤身冲了进去,当他来到了阿鸩家外时,双腿一软,险些跪在了地上。
那座掩映在花木里的小别墅,此刻烈火熊熊,浓烟滚滚。
叶嘉泽目眦欲裂,想也不想,毫不犹豫的就要冲进去。身旁有人拖住了他,死死地喊着什么,似乎不准他进去。叶嘉泽蓦地回过了头,疯狂道“放开我,里面还有人我要去救他”
“已经有人进去了。”
抱着他的人大声吼道,过了好一阵子叶嘉泽才反应过来他们说了什么。他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烈火熊熊的别墅,看上去终于放弃了那个想法。抱着他的人手松了松,下一刻,他又朝着烈火里冲去
周围人惊骇的看着他,直到他再度被人拖住,按到了一旁。
“他做什么”
“这么疯狂是家里人还在火场里吧,唉,真是可怜。”
“想什么,可我记得这家就一个孩子啊。”
熊熊的烈火几乎要将整个房子都烧穿,当所有的火焰都被扑灭后,浓烟依旧在天空中缭绕。
幸亏这是一家独栋别墅,没有蔓延到特别远的地方,很快就控制住。
叶嘉泽看着消防人员从里面出来,拖着另外一个人,那是陆明川。他的脸上黑一道灰一道,手上都是烧伤的痕迹,看上去说不出的狼狈。
叶嘉泽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他知道陆明川一定明白他想要问什么的。陆明川没有回答,看上去似乎已经失去了魂智,叶嘉泽越过了他的身后
什么也没有看到。
“请节哀。”
叶嘉泽脑海中有一根弦彻底的绷断了。
消防人员在三楼的画室旁发现了一具尸体,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对方已经没有了呼吸。那是画室连接着的很小的一个杂物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对外连接的门。这家人户的主人把自己锁在了三楼画室后的杂物间,而由于结构太过于隐蔽,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找到。
据说当场就有人发疯冲进了火场,连消防人员都没有拦得住他。然而那个人从下到上找上去,根本就没有找到人。
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具尸体
烈火后的房屋已经变成了废墟,从种种痕迹看来,此间的主人是自己有了死志。
叶嘉泽走了进去,呆呆的看着四周。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是第一次来到阿鸩的家。
却没有想到,迎来的是这样的人间惨剧。
阿鸩把他所有的画都带走了,他在自己孤独生活的那栋小房子里,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下葬的那一天,是一个阴沉的天气,天上飘着绵绵的小雨。
叶嘉泽慢慢的想起来,似乎他第一次遇到阿鸩的那一天,就是这样的场景。他走在墓园的小道上,看到小路的尽头,有一个单薄而清瘦的少年跪倒在墓碑旁。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却没有想到,当自己晕倒后,正是那个少年救了自己。
墓碑上贴着一张黑白的照片,那上面的少年眼眸清澈,正朝着他们浅浅的笑,他看上去是那样的无忧无虑,不曾经历过一切的磨难,还是那样的单纯而美好。
他们并没有通知太多的人,但依稀看到了其他的身影。大概是学校里的学生与老师,叶嘉泽认出来了其中有帮过阿鸩说话的人,还有自己的同事。
谢渡桥站在墓碑前,神情苍老。
陆明川取出来了那一幅花开富贵,自从客厅里的那一幅被阿鸩烧掉后,他就小心翼翼的把这一幅藏起来。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阿鸩竟然会选择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是这个世界,再也不值得他留恋了吗
火苗吞噬了卷轴的一角,陆明川沉默的将画卷烧在了阿鸩的墓前,任由火苗将所有的画面吞噬,直到变作一地再也认不出来的灰烬。
是真的很累了吧。
他以为阿鸩的腿还没有好的,又怎么知道呢
阿鸩听到他们的对话了。或许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骗他,或许是终于再没有了一点点信任。总是在他选择了相信一个人之后,又迎来一场无情的欺骗。
背叛是如此的令人难以接受。
可是,并不是这样的啊
陆明川看到了一旁熟悉的人,陆明柯也来了。曾经他不许陆明柯缠着阿鸩,而如今,就算不允许,也再没有了用。
陆明柯看上去失魂落魄,根本不能够接受这一切。
叶嘉泽忽然说“阿鸩有东西留给你们。”
是什么
画室依旧是那个画室,然而再度来到,却已经物是人非。
叶嘉泽取出来一块画板,递给了陆明柯。陆明柯打开了,在看到其中的东西以后,寸寸僵住。
那是一张他的画像,娇艳的玫瑰里正是他含笑的面庞,笔触细腻,画工精湛,即使不过一幅速涂,也能够感受到其中的蕴含的感情。陆明柯看到了落款的日期
相识一周年的纪念日。
他忽然惨叫了一声,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他曾经什么都拥有过,可最终,一切都被他毁掉了。
取走的画板下压着一个卷轴。
阿鸩带走了在叶嘉泽画室中所有的一切,在他细细搜寻后,才发现了这个卷轴,孤零零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遗忘。
陆明川打开了卷轴。
他看到了画中的自己,正站在栏杆旁,遥望着楼下的夜色。那其实并不是一幅人物画,可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画上的人,那是阿鸩答应给他作画的那个晚上。原来那么早的时候,阿鸩就已经画好,只不过不知为何,束之高阁。并没有交给他。
所有的画作都阿鸩烧掉了,只剩下了这两幅。
叶嘉泽送走了他们,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画室中。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可是他的身体、他的心脏、他所有情绪,却像是沉入了海底,无比冰冷。
仿佛所有的热度都褪去了,只剩下他自己。
那天他见到了阿鸩的地下室,火焰并没有燃烧到那里。他看到了里面的画,不知是不忍还是遗忘。
那上面全部都是陆明柯。
偌大的画室中有一幅蒙着白布的油画,那是叶嘉泽画了许久,还未曾完成的。
是曾经他睁开眼后看到的那一幕。
窗外的阳光倾洒而入,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婆娑的树叶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坐在窗边作画的少年执着画笔,似乎在沉吟。
他闭上了眼睛。
再也不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