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鸩微微笑着“陛下向来宽宏大量,选贤任能,不拘一格不会做这般无意义的事情。”
皇帝道“朝中的大将,边关的军士,不是只有他一个”
阿鸩神情从容“若是人才辈出,精英济济那更是难得的好事情。”
皇帝已然要按捺不住“若朕即刻便将他赐死”
阿鸩只不过怔愣一瞬,旋即道“那臣也就只能随他去,在地府里做一对无名无分的野鸳鸯了。”
野鸳鸯
竟是宁死也要追随
皇帝一时间气到了极致,手指用力,钳住了阿鸩的下颔,迫使他抬头。居高临下的姿势里,含着浓重的威胁意味“叶鸩,你敢威胁朕”
阵阵痛楚来袭,阿鸩却神色坦然“臣只不过就事论事,说一个事实罢了。”
“好,好,好”
真是感天动地的情意,连他看了都要为之动容
皇帝气急反笑,一把将少年提起来,狠狠楔入。愤怒几乎冲昏了头脑,使得他没有留半点余力,毫不怜惜。仿佛听到了崩裂的声音,完全无异于一场酷刑。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避开阿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年的面容,却只看到了一种奇异的神情。
仿佛是怜悯,又像是叹息的
皇帝心中蓦地生出了一股悲哀的意味,他知道自己即便与少年身体靠得再紧、再亲密无间,也不过是一片虚伪的假象。他跟阿鸩就像是站在了一条河流的两岸,分明看着很近,可实际上论起来,却隔得那般遥远。
究竟是出了什么意外,让他的少年变成了这般
分明从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为什么偏偏阿鸩就离了京,为什么偏偏就遇上了虞洛阳
只不过是一介草莽匹夫而已,生逢时势,这才成了威名赫赫的大将。但是那头衔都是他给出去的,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能够收回来。
那不知是过了多久,皇帝终于停住了动作,阿鸩身体一软,彻底跪倒在地上,连站也站不稳。
宫中然烧着地暖,但砖石还是有一些冰凉。皇帝下意识的要去扶他,却被阿鸩一把推开,他的手臂蓦地僵住,就看见阿鸩从里衣上撕下一小片,随意的擦了擦。
全身上下,根本掩盖不住斑驳的痕迹,连想要站起都有一些困难,可他偏偏就攀住了桌沿的一角,吃力的站起。衣衫已然撕毁大半,但多少可以遮蔽住身体,一件一件,艰难的穿上,再系上金玉镶嵌的腰带。
皇帝默不作声,看着他迟缓却坚定的动作,看着他颤巍巍的系上了披风,朝着自己郑重的行一个大礼。
旋即,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脚步声愈是响起,身周就愈是空旷;那抹身影离得愈远,殿内就愈发的寂寥。
皇帝独自一个人坐在御座之上,身周无比的孤独寂寥。
他眼眸沉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终于,在那道身影将要彻底离开的时候,缓缓开口“永宁侯府上上下下,八十余口人你也不管了吗”
那个身影一顿,脚步终于停住了。
皇帝漠然道“永宁侯老夫人年事已高,原本应当颐养天年。”
“你若是再往前走一步,永宁侯府,八十三口人,朕教他们一个一个给你陪葬。”
暮色四合,彤云流散。
天边漫卷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霞光,照映过了巍峨森严的宫阙,朱红宫墙,白玉阑干,却不见得半分暖意,只有一片望之而发畏的森冷。
虞洛阳跪在勤思殿外,已经跪了不知有多少个时辰,四周来来往往,无数目光投来,可他的背脊依旧是挺直的。
前一日还简在帝心的怀化大将军,如今是犯了什么大错
要知道,皇帝甚少像这般,不留情面的责罚一名大臣。更不要说,罚跪了这么久了。
无人知晓。
内侍来了又去,是皇帝身为最为得宠的李霜行。只站到了他身前,却仍旧带着几分恭敬。
“虞将军陛下问,您知晓错处了吗”
李霜行深知内情,看着虞洛阳,眼里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劝阻的意味。
虞洛阳朝着他颔首,却一无改变的意思“多谢公公好意。”
李霜行叹了一口气。
心事浩渺连广宇。
虞洛阳身姿挺拔依旧,如山如松,不见有分毫动摇。
天幕下唯见得勤思殿朱红的大柱,冰冷的宫檐,一片幽深与昏暗里,他连殿内究竟是什么模样都看不清。
可他终究是等待着。
那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一阵虚浮而无力的脚步声,虞洛阳看着那个身影一点一点的放大、一点一点的走近,终于来到了他的身前。
少年的面容是春山一般的秀美,身形是青竹一样的挺拔,一见之下,教人心倾神醉,失魂落魄。
正如记忆中的模样。
虞洛阳定定的看着他。
“虞将军。”少年启唇,轻轻地说,“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