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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心动

穆曦微看他那张脸, 忽然意识到了天下第一美人这几个字的重量。

少年有点难过。

人走得越多, 越知道这世道底下不公平。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得老天宠爱, 什么好东西都偏着往他身上长。

譬如说落永昼。

他有天下第一的剑, 已经足够让人望而生畏, 没人会计较他长什么模样, 是老是少,是美是丑, 都无关痛痒。

他偏偏还长着一张美人榜首的脸。

单冲着这张脸,没人会计较他修为高不高, 天赋好不好, 再朝令夕改, 作天作地,都能冲着这张脸把火气咽到肚子里。

落永昼合该被供着敬着,捧着哄着,被这天下讨好而不假辞色。

穆曦微轻声说“这天下, 有谁能不喜欢您呢”

落永昼哦了一声, 十分冷漠“不喜欢我到要几次三番躲开我的,不是在这好端端站着吗”

他心想他又不要天下人喜欢。

天下人喜欢能给他送钱吗

不能的话能给他送好人卡吗

既不能送钱又不能送卡,他要这天下喜欢又何用天下人喜不喜欢和他有什么干系

不是一样要被自己徒弟嫌弃

落永昼想起来都觉得很匪夷所思, 他堂堂一个剑圣,光环从头到尾笼到脚的地位人设,竟然被自己徒弟嫌弃

“不是的”

穆曦微喉结滚动两下。

他心里被扎得一点一点地刺疼, 不是特别疼, 奈何长久磨人, 好像是誓要和他血肉不分家,戳在经脉骨骼里的尖锐刺疼。

时时刻刻提醒着穆曦微让他清醒。

这一场好梦根本不是他的,里头也没有自己的姓名。

或许是因为被扎了两天扎习惯,穆曦微竟是疼出了种通透淡然感出来。

他一下子豁然开朗,承认了自己根本不愿意正视的感情,声音仍是放得很低,怕吓着了落永昼“我怎么可能不喜欢您呢”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落永昼呢

落永昼是谁啊

是被所有人趋之若鹜追捧的天下第一,手上长剑,眸中颜色,能将世间风流占去七分。

见过他的人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何况落永昼上一刻在天榜试中一剑挑飞陆地神仙,劈开半个琉璃台;下一刻便能转身回他那里,和穆曦微调侃自己少年往事。

好像一剑击溃陆地神仙这种能夸口三百年的人生大事,到了落永昼这儿,还不如他少年时吃的一杯酒有意思。

他是世间最好的,最绮丽的梦境,有少年人一切心向神往的东西。

穆曦微没走过多少地方,没见过多少多少世间。

落永昼对他的好,便是穆曦微这辈子尝到过最大的甜头。

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算这小子有良心。

落永昼总算舒心那么一点,这两天心里憋着的一口郁气还没彻底出掉呢,眼角余光就瞥见穆曦微的模样。

原来俊秀深刻的眉目低垂,室内有窗纱遮挡,光影略微黯淡,将穆曦微的脸遮了大一半,唯独眼睫底下一片红扑扑的,唇角紧紧抿着,瞧着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颇为可怜。

不是,落永昼第二次困惑不解起来。

不说剑圣本人的形象在过去几百年里英明神武,他自认自己逼格也从来没丢过。

承认一下对自己的敬仰崇拜喜爱之情,难道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吗

还是说在主角的世界观里,最强的人始终是自己,对他们来说,承认旁人的英明神武,本身就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

落永昼一番思索,只能得到这个答案。

到底是他笔下写出来的主角,哪怕性子古怪死闷骚,落永昼还能怎么办

只能装作没看到穆曦微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顺水推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这次息城中发生的事情,曦微你有什么想要问我吗”

“有。”穆曦微脱口而出,“您身体上可有妨碍”

他自见到落永昼以来,那人一直都是极凌人的,恨不得把老子天第一这几个大字明晃晃写在天上招摇过市。

也就是他长得这样好,才能压住这份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傲气。

但现在看下去,落永昼的脸在乌黑的头发下衬得极白,眼睫很长,嘴唇色淡,将细微的精致处一一栩栩展现在眼前。

如花里的蕊,水里的月,山上最尖尖头上的一捧积雪,美而脆弱易碎。

落永昼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原本打好的有关息城长篇大论通通丧失用武之地。

“这有什么”他微微一嗤,满不在乎,当即和穆曦微夸下海口“三百年前我浑身是伤,一样隔着魔族大军,越阶杀了魔主。要是我那会儿是现在的状态,少说一手能打三个魔术吧。”

穆曦微目光炯炯盯着他。

他倒不是好笑落永昼吹牛吹得过分到夸张的地步,一拆即穿。

原来剑圣也有过这样艰难,这样生死挣扎的时候。

说罢落永昼自己也愣了。

原主一切有关三百年的记忆锁得很死,他压根无从得知三百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破事。

可是刚才落永昼那么一说,却像是发自本心,根本无需思考,无需去回忆里翻检寻找。

就好像他三百年前当真亲历过那么一场往事,铭心刻骨,因此直到连回忆都忘得干干净净的现在,还是会不可避免想起来。

穆曦微神使鬼差之间,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您为什么要一直戴着金面具呢”

这个问题好奇了穆曦微很久了。

旁人戴面具不是因为面容不雅,就是留有无法痊愈的旧伤,用以遮掩一二。

但落永昼显然不是此类人。

若不是百年前他与大妖魔主决战时面具被劈碎,恐怕天下尚不知落永昼真容。

这可真是问倒了落永昼。

他答不上来。

对金面具,落永昼没那么多所谓,不戴无所谓,戴了也没什么要紧。

但原主那么些年,金面具从不离身,想来一定是有不愿意离身的原因。

落永昼没法说,只能唔一声转移话题“说起来曦微,为师是不是还没教过你白云间的功法心法”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穆曦微无言道“应当是这样的。”

这师徒做得。

做师父的没想起来传授徒弟口诀心法,做弟子的也忘记去请教师父修行疑问。

货真价实的表面师徒。

落永昼也有点尴尬,清咳一声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讲给你听罢。”

说罢他手一甩,玉简似雨哗啦啦地掉,坠地的响声楼上楼下皆听得清清楚楚,疑是地动山摇。

穆曦微随手翻了两卷,发现都是可以出现在话本里的绝世功法,不由得有点心情复杂,面无表情。

若是让陆归景知晓他师叔把白云间的家底整个掏给自己弟子,估计也会像穆曦微一样心情复杂,面无表情。

落永昼给完了功法,又讲起剑法“白云间基础的入门剑法,讲究的是一个”

他忽的语塞,根本想不出自己应该讲什么。

正常情况,凡是有点修为造诣的,皆会在门派中,或者四处游历,去向晚辈后生讲道,一来是为造福后人,二来也是为巩固自己的心得。

独独落永昼没有。

他倒不是敝帚自珍,吝于分享的性子。

只是落永昼的,实在没法讲。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提剑,闭眼,深呼吸,你看到剑法的那刻,自然知道该怎么练了。

这能怎么讲

落永昼回想起来,原主入门的时候,祁横断曾经一边维持着高傲冷面师兄的样子,一边暗戳戳热切得像个老妈子,时不时嘘寒问暖,问原主剑法要不要指点。

被原主看一眼,冷冷淡淡一句浇灭了所有热情。

好像说的是“多谢师兄好意,这种看一眼就会的剑法无需指点。”

越霜江在那儿唯恐天下不乱,笑眯眯地添油加醋说“横断,那是因为你菜啊,别拿你自己来揣度你师弟的水平嘛。”

气得从此祁横断看到原主,都是下巴高昂眼角斜看,还让原主好生疑惑过一段时间他师兄面部构造是不是有点异于常人。

穆曦微一直在等着落永昼说下去,却一直等不来他下一句话。

他看见眼前剑锋迎日光一闪,幽幽出鞘,落永昼从床上站起身“罢了,我讲不大来,还是演一遍吧。”

剑柄在他掌上一转,落永昼似有怀念,笑道“许久没有认认真真用过剑招了。”

等他稍有造诣之后,全凭剑道中意境取胜,到后期更是简单粗暴,直接剑气剑意碾压,自然很久没像模像样依葫芦画瓢使过完整剑式。

他刚刚躺在床上时,坐没坐相,浑身懒得好似没骨头,吹口气都要担心他散架。

拿起剑就完全不一样。

落永昼依旧是乌发披满了背,也不三头六臂身高九尺,轻薄衣衫下瘦削优美的肩胛骨顶出,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瘦瘦的。

但他仿佛换了个人,也像是换了个地方。如头顶群星苍穹,脚踏黄土厚地。

也唯独天做盖,地为基,方才配得上他那么一个人。

穆曦微屏住呼吸“师父,房内的空间逼仄,你要不要换个地方”

他看见落永昼对他勾起唇角笑了笑。

下一刻,他手腕一抖,剑尖抖出了一弧清光。

剑刃肃肃破空,在穆曦微耳畔成了凤啸龙吟,蛟螭咆哮之音。

剑尖原本抖出的清光仅有一线,却在空中如水波一浪一浪地散开,杀机无限。

那每一毫,每一厘细小到微不可见的剑光里,都隐隐有气机轮转成一轮光芒闪烁。

便是这一点芥子般的光,内头蕴含了纯粹剑道真意,分可以再度如炸开烟花般,浩浩荡荡分出无数剑气,扫荡千军万马,合可以为惊世一剑,斩杀至高的强者。

在一轮剑光寒芒下,穆曦微浑身上下血液冻结,心跳加速,连害怕也忘了害怕,只顾着愣怔怔盯着落永昼一剑发呆。

白云间入门剑法最基础的一剑起手式而已。

到剑圣的手中,竟可以发挥这样的威力吗

剑锋收势,剑光如归鸟还巢,只剩下一点影子证明曾经存在过,其余的皆被圆融无暇收进鞘内,滴水不漏。

真正能收能放,滴水不漏。

穆曦微回味得入神,直至看见落永昼鬓边沁出的一点薄汗,唇也被染得微红,方才醒悟过来,扶了不知道身体出什么问题的落永昼去床上。

他掌下能勾勒出细瘦的腰肢,和支离突兀出一点伶仃之感的肩胛骨,穆曦微不敢去细思只隔了一层薄薄衣衫下的肌肤,究竟是何等触感。

他压住心头狂跳,只顾恭敬低垂着眼帘,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把他扶回了床上。

落永昼那张脸杀伤力太大了,他此时根本不敢看。

“诶曦微你是不是至今没把得心应手的佩剑”

落永昼恰好扫过穆曦微那把无论是样式还是质地皆普通极了的佩剑,嫌弃道

“换了这把,回头我给你寻一把更好的。”

论起藏剑,白云间虽说为剑修门派,还是归碧海的珍奇宝剑数量当属第一。

落永昼已经开始认真琢磨起下回见面,该怎么坑蒙拐骗秋青崖

“曦微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穆曦微撞进了他眼里一泓桃花春水里,那般温柔潋滟的色泽,直把人迷得恨不得撞死在里面才好。

尤其是他素日里那般骄傲,眼睛也是冷冷的,狂得什么都装不下。

谁不想成为化铁石心肠为绕指柔的那个

尤其铁石心肠还是天下第一,美人榜首,为他这会儿的一点温柔

真是赴汤蹈火,死了也甘愿。

穆曦微还是没守住自己最后一点心神,一个转眼又跑得人影都不见。

他脊背贴在墙壁上,听着自己咚咚如雷的心跳声。

为什么是自己

他宁愿一开始就永不相识,自己仍是那个灰头土脸,万般挣扎为求一线生机的乡下小子。

也好过如今一步步对自己师父一颗真心沉沦,享受的却是他对另一个人,被自己因一张相似的脸卑劣偷窃过来的温柔。

那种永无出头之日的绝望不甘几乎要将穆曦微的心肺煎得透透的。

穆曦微贴了墙壁好久,胸口几度起伏,神智才渐渐夺回主导权。

他咬了咬唇,为定下一片慌乱的心神,索性练起落永昼教他的那下起手式。

穆曦微的确是天资绝世,一教就会。

也无法掩盖他初学时无法做到和落永昼一样收放自如,一剑砸塌了客栈整个第二层的事实。

落永昼感应到这个动静,在废墟中欣慰睁眼,心中对系统道“原来曦微这次跑,是因为得到我的教导允诺,心绪过于激动,又不善表达的缘故。”

行吧,原谅他了。

系统“”

行吧,你开心就好。

自己宠出来的徒弟自己受着吧。

穆曦微的神来一剑可把宴还吓得不轻。

他身影一动,即从一楼大堂跃到了穆曦微所在之地,连忙抓住穆曦微,急切道

“穆师叔,你方才出剑是因为有敌人埋伏,还是有魔族入侵“

说完宴还抽出了剑,打起十二分小心,警惕四顾,只等着在敌人露出端倪的时候,一剑把他斩了。

穆曦微“都不是。”

他歉意道“我在练剑,一时没控制好力道,委实对不住诸位同门,此事我会一力补偿。”

宴还“”

他刚想说好好地在房间里练什么剑时,又见二楼摇摇欲坠的楼梯上下来一个人。

落永昼此时戴上面具,穿了披风外袍,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宴还当即收了口,准备等落永昼训斥穆曦微。

呔,希望剑圣经历这一次知道,找徒弟,还是找他这种顾全大局,绝不会在房间里乱练剑乱砸东西的好。

然后宴还眼睁睁地看着落永昼侧头,向自己这里瞥一眼,留下一句“我教的。”

有剑圣做靠山了不起吗

宴还迅速改口“果然就是威力不凡,连客栈这等坚固的建筑,都能被砸塌。”

的确了不起。

“啊”

“小心”

“这小二有鬼”

弟子零乱的喊叫响了起来。

宴还听到,定睛看了下去。

弟子们的惊叫并非空穴来风。本来小二好好的,热情笑容挂了满脸,低头弯腰穿梭在堂中,俨然是位好客的店家小二。

然而等二楼塌了一角时,他忽然变了。

死气那样突兀的罩在他面容上,削去原有的红润生光,小二皮肤森白,状似疯癫,呲牙裂嘴地向众人扑了上来

“我的客栈我的客栈”

那凄厉高亢如哀鸣的声音叫得人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然而哪怕疑似闹鬼,店小二依然是个凡人。

根本不用宴还出手,弟子们放下筷子,三下五除二,不慌不忙将小二捆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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