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扶了片刻,谢玄脸色微变,这酒葫芦不过是寻常大小,似这么个倒法,早就该一滴不剩。
可老道士这个酒葫芦,倒了半日还汨汨出酒,好似没有尽头,越是闻越是酒香扑鼻。
老道士终于喝够了,打出了一个长长的酒嗝,红通通的鼻子动了动,吧唧着嘴说“好肥的猪耳。”
谢玄见他又露一手,有些尊敬这位前辈,跃回车上,从竹篓中取出一包青酱肉,打开油纸包,放到老道士的手边“老前辈,没有猪耳朵,就只有青酱肉,拿这个给您下酒。”
老道士睇了他一眼,也不客气,捏了一块肉往嘴里塞,没一会儿便把一包肉都吃尽了,吮着手指头把酒葫芦抱在怀中,又在镖车上睡去了。
谢玄也不恼,他心中敬佩有本事的人,又轻轻跃回去,旋身坐到小小身边。
他这一起一落,也被那对一矮一长的两兄弟瞧在眼里,纷纷侧目,虽不知道谢玄手段如何,就他这一手轻身功夫,那便是少有的。
一直到黄昏时分,镖车行到山岗前,大队人马又停了下来,趟子手道“各种英雄,再往前便是死人岗,岗上路极难行,咱们先停下用饭。”
镖师趟子手都歇下起火野炊,还有带来的酱肉面饼,烧了一锅野菜汤。
小小自己架起锅来,把烧鸡串起来再烤过,烤得鸡皮发脆,油脂滴在柴上,又把野菌子摘来,在鸡油下面烤了。
那一队镖师都是粗汉,哪有小小做饭好吃,老道士闻着味儿就来了。
小小撕了半只鸡给他,抬眼看向老道“您吃吧。”
老道士先不用手拿,鼻子凑上前,从鸡头闻到鸡屁股“好香好香。”正要拿在手上啃,抬头看了小小一眼,一直耷拉着的眉眼骤然一抬又耷拉回去。
接过小小手里的烤鸡,撕了两条鸡肉,卷在软饼里吃着。
谢玄去前车取水,矮个儿笑盈盈过来,手里托了一把鲜果,递给谢玄“小兄弟,这果子是才刚摘来的,分你一些。”
他见谢玄功夫了得,想与他结交,进了死人岗也有个照应。
谢玄接过鲜果,对他点点头“多谢。”
矮子自道“我叫齐英,我兄弟叫齐远,我看小兄弟功夫了得,咱们进山之后相互也有个照应。”
谢玄拱拱手“我姓万,叫万金,我师妹叫万银。”随口胡诌,把师父被道门通缉的金额当作姓氏。
矮子倒不计较这是不是师兄妹俩的真姓名,大家不过同路发一笔财而已。
他笑道“小兄弟可知前头为何叫死人岗”
谢玄还真不知道,矮子道“倒也不是路过就要死的意思,那是几十年前,山中小镇一夜之间成了空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越传越凶,这才叫作死人岗。”
谢玄看他眼神闪烁,知道他有所隐瞒,托着果子笑一笑“谢谢齐兄告知,我与师妹对这些事一窍不通。”
矮子连连摆手“哪里哪里,不过大家同走一条路,这些事还是要告诉万兄才好。”
他虽这么说,可并没见他去告诉那个干瘦中年人和老道士,显然是瞧他们一个萎靡一个老迈,这才来拉拢谢玄师兄妹。
说完他又问“万兄同那老道走得近,他可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拳怕少壮,可道术却不同,他怕那老道真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本事。
谢玄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是见他这个年纪还要替人押镖,心中不忍。”
矮子也知道谢玄没说实话,彼此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谢玄一回到小小身边,就见那老道吃了整整一只鸡,又把半袋饼子吃完,一时神色微妙,他这肚量跟豆豆一模一样。
小小藏了半只鸡腿,拿给谢玄“师兄快吃。”再不吃,连这个都没有了。
谢玄笑一笑,把鸡腿留给小小,自己只吃干粮,才将将塞饱了肚皮,趟子手便来催促“再晚些进山,就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谢玄收拾东西背在背上,镖师趟子手背着货物,郑开山还走在最前,趁着天黑之前,找到一处空地安营扎寨。
那个疯子到这会儿才醒转过来,他眼睛睁开,知道自己身在林中,仿佛重回噩梦,嘴巴微张,想喊却喊不出声来。
仿佛被钉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两只手只肯抱着自己的身体,眼神万分惊恐,压下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嘴唇一张一阖。
他没了舌头谁也不知他究竟在说什么,座中这些人,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见他行为古怪,只当他已经吓傻了,纷纷不再理会他。
镖师之前,也有他的旧友,给他留了饭食,他明明腹中打鸣,但对肉食面饼看也不看,什么也不肯吃。
谢玄一直注意这个疯子的举动,就像那矮子说的,这人既能幸存,必是知道什么关窍,只是看他的行为,一时不能推测出些什么。
谢玄在看那疯子,小小也在看,往日进了山林,她总是无比舒畅,可这一回,刚迈进来,她便觉得喘不过气。
整片密林,看似枝繁叶密,处处生机,可对小小来说,却是死气沉沉,她感受不到这林中树林的喜悦,只有一股又一股淡淡死气,在林间围绕。
小小先是抬头看树,等到天色愈暗,她眼前影影幢幢,望向镖队的人,只见每人头顶除了五蕴命火外,她眼中所能见的,又多了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