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觉得张佳韵说得这番话让他太疼了, 她即便这副模样了,都还在担心他, 担心他会愧疚。
“我”张景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张佳韵闭上眼睛,缓缓说“景景, 我知道这事, 可我接受不了,只能装作不知道, 就好像可以假装没有这事一样。”说完她沉默了。
张景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人抓烂了,他知道阿婆在等什么,等他道歉, 等他说一声我错了,可他只是喜欢简岷而已, 喜欢简岷怎么会是一件错事呢他唯一做错的就是为了简岷伤害阿婆。
他什么都不敢说,他不愿意否定自己的感情,又不想刺激老太太, 只能跪坐在床边。
良久, 张佳韵缓缓开口“景景你出去吧。”
张景眼泪落在手上,步履虚浮的离开了病房, 阿婆对他失望了, 他让最爱他的人失望了。
冯烨安排了护工照顾老太太。张佳韵的身体每天都有好转,医生说幸而送来及时, 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安心在医院养着, 不能再受刺激了。
张景每日都在病房外徘徊,期望张佳韵能再叫他一次,只是自从那天开始,阿婆就好像再也不愿意见他了。
心疼够了就麻木了,只要阿婆没有生命危险,哪怕她再也不管他,他也心甘情愿。
简岷将工作的事交给陈助,一直在这里陪着张景,生怕他不好好吃饭,再糟践自己。张景怕耽误他,劝过他好几次,对方都拒绝了。
张佳韵再叫张景进病房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以后的事了,护工将病床摇了起来出去了,替两人关上了门。
老太太坐在病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张景局促地站在门口,不敢打扰她。
张佳韵回过头看他,脸上带着些笑“怎么那副模样过来坐吧。”
张景这才坐到床边,他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在等待了家长的宣判。
两人沉默了半天,张佳韵才开口,她道“景景,我原来总是想,你从小到大身边就没什么人,只有我和轩轩可是轩轩总会离开的,他以后也得娶妻生子,他不可能陪你一辈子。我有一天也走了你的身边就没人了,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想想,就觉得死亡太可怕了,我不想死,还想再多陪你几年,一直陪到你成家立业,有个爱你的妻子,有个可爱的孩子这样我才放心离开。可是小简出现了,我知道我永远都等不到那天了。”
“你脾气那么倔,认定的事就不会再改,你喜欢简岷,哪怕他不喜欢你,你也不会去喜欢别人,更不会听我的话,去结婚去生孩子,这些阿婆都知道。”
“可是我怕啊”张佳韵说着眼泪落了下来,她伸手抓住张景的指尖,轻声问,“你可以爱他一辈子,他可以吗他处在那个位置,什么样的人见不到,你对他来说算什么”
“他喜欢你会撒娇,人可爱,可你不能一辈子如此,人总会长大,到了那天呢他可以找个像你一样的小男孩,抽身离开,你怎么办我不在了,他也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啊你的世界永远那么小,只能装得下两三个人,把他们当命,可这两三人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啊。”
“哥哥不会的。”张景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他相信简岷,比相信自己都相信简岷,这个世界,哥哥和阿婆一样爱他。
张佳韵也笑了,笑得很难看,“可我不相信。你与他,不仅门不当户不对,甚至连性别都不合适你遇见他遇见的太早了,沉溺他的宠爱之中,无法自拔,他可以给你一切,也可以毫无征兆地收走这一切,你能做什么就只能和我说一句他不会吗。”
“听阿婆的话,趁他还喜欢你,和他断了吧,总好过有一天,他把你养废了,再一脚将你踢开,这样,你受得来吗”张佳韵只稍稍不理他,张景就能难受得死去活来,倘若简岷有天对他视而不见,张景自然是想也不敢想,“你说我总是在你开心的时候泼你凉水,可我宁愿在你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推你一把让你摔跤,也好过你未来不知小心谨慎,摔得头破血流。”
原本她不想阻挠两人,只是这次大病一场,让她后怕,倘若她真的出事,景景的支柱塌了一块,他势必会把所有的爱倾注在简岷身上。等到哪天小简倦了,选择离开,景景会崩溃的,倘若她现在走了,景景还有简岷陪着,简岷离开了,景景身边又有谁呢
“我一直为了他成为更好的人,他没有养废我,我好好学习,不断的努力,哪怕做不到与他比肩而立,可我也在一步步向前,总有一天我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小。阿婆我没有依附他,真的,他都可以相信我,您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一次呢”张景第一次觉得他的言语太过苍白,他的爱那么浓烈,用话语描绘不来三分,“我做不到做不到离开他,更做不到不喜欢他。”
“你不是要出国了吗”张佳韵伸手摸了摸他脸颊,温柔地说。
张景眼睛有些湿润,他摇摇头“我暂时不走了,没看到您好起来,我哪也不去。”
“医生说我再养两个月就好了,你不必担心我。既然你不愿和他断,阿婆不勉强你,可我想让你答应我,出国这几年你别再见他了,好吗只要熬过这几年,他若心里还有你,你们该当如何就如何,阿婆再也不会阻拦你们”张佳韵有些哽咽,这是她能做到最大的退步,五年时间足够考验简岷对景景的心意,倘若他在这五年中,当真没有过别人,心心念念着景景,那小简就是认真的。
张景猛地瞪大眼睛,声音发颤,“这和与他断掉有什么区别”五年不相见,他怎么好让简岷等他一个五年,是他的过错,为什么要去耽搁哥哥的五年他一去五年,回来以后怎么有脸对简岷说,我回来了,我们还在一起吧,这算什么
张佳韵疲惫地闭上眼睛,缓缓说道“你说过你相信他,只是不见面而已,你们的感情就不在了吗”
张景突然觉得这样阿婆太陌生了,他哑声说“您这分明是强词夺理,感情在又如何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我却为了您的考验,对他不理不睬五年,这样对他不公平,哥哥也会疼的。他比我大不了几岁,我可以向您撒娇,向他撒娇,他没有他只有在我这里才可以得到片刻的喘息,您却让我这么伤害他,您不可以这样。”
张景有些哽咽,他怎么可以那么对简岷,哥哥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张佳韵痛心地说“你不愿伤害他,那阿婆呢我装傻装了两年,现在我不愿再装了,阿婆只求你这一件事,你都做不到吗不是让你和他断,只是五年不见面他如果真的能抵挡得了外界的诱惑,回来后阿婆再也不会阻拦你们。这样都不行吗”
张景哭着问“我怎么告诉他哥哥你等我一个五年吧,我们不联系不见面,如果五年后我们还相爱我就继续和你在一起阿婆,这是无耻”他不会让简岷等他一个五年,倘若他真的开口,他也会让简岷别再等了,因为他不配,是他先喜欢上的简岷,遇事以后他就放弃哥哥,他有什么脸说喜欢简岷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为什么啊他真的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你相信他好不好他对我很好,就像您对我一样好,您相信他一次退十万步讲,真的有一天他不喜欢我了,那又如何,那是我该承受的痛,可是您不能为了以后剥夺我现在喜欢他的权利。”
“景景”张佳韵用干枯的手紧紧抓住张景,“阿婆只是想你变的独立,你在他身边,在我身边,永远都会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一个人出国,也还不够吗只希望回国的时候看看您看看他,这样不行吗”为什么要让他五年不见哥哥。
“小简如今对你如何,你比我清楚,衣服,项链,车”张佳韵想到章梦瑶说的“包养”二字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她知道小简和景景是在谈恋爱,可是地位悬殊,在外人看来那和包养有什么区别她一直希望景景能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不是别人的附庸,然而现在呢
“你又给过他什么离开他是为了更好的成长,你待在他身边一天,你就一天没法儿长大。”
长大张景觉得这两个字就像压在他胸口的大石头,阿婆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景景你大了,不要总是撒娇,景景你要学会长大,不能总依赖阿婆
他低下头,轻声说“我七岁的时候,每周都会在两城之间奔波,您知道吗每个周日下午,你把我送上车,我就坐着哭两个小时,从淮城一路哭到江城,明明是同样的一条路,一来一去对于我而言却天差地别。那个家太陌生了,我做梦都想您在我身边,有时候半夜醒来发现不是在家,我一直哭到早上。”
“后来我长大了些,终于不会再为离开家哭了,您又觉得我太粘着您,总想把我往外推。我知道,您是想我有自己的世界,不想绊着我,可在您身边,我才会开心啊。成年以后,您以我是成年人不该总向您撒娇为由,时不时冷着我可小时候,您明明告诉我,不可以总哭,哭多了就会变成苦的,我要多撒娇,多笑,这样才可以一直甜甜的。这话我记住了,可您却忘了。”
“您一直想我长大,可我究竟长到多大,您才满意呢”张景哭着说出最后一句话,他究竟得长到多大啊
张佳韵听得泪流满面,她一遍遍地问“景景你在怪我是不是其实你一直都在怪我,我是不是不该醒过来我”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景景的责怪,“我当真该死啊。”
最后一句话一刀剜在张景心上,他如遭雷击,遍体生寒,他在做什么他居然和刚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阿婆争论不休,用这等言语刺激阿婆,他真是罪大恶极啊。
张景连连摇头,给她擦眼泪“不,不是阿婆我错了,我没有怪您,我刚才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自己长得足够大了,您可不可以让我休息休息,在您面前一直做个孩子。”
老太太泣不成声,喃喃“景景阿婆对不起你。”
张景真的怕她再出事,那样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死一万次都不足够。
眼看老太太哭得背过气,张景哭着说“我答应您,都答应您阿婆您别哭了,是我错了,我不孝我竟然说出那种话,我答应您五年只是五年而已,我现在就去和他说。”
说完他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出去了,一打开门就看见了简岷,他怔怔地看着对方,哥哥的脸色那么严肃,他一定听到两人的对话,张景站了好半天,嘴巴一张一合,终究什么都没说,落荒而逃。
简岷没有去追他,只是看着病房里的老太太,他问“我可以进来吗”
张佳韵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进来吧。”
简岷关上房门,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您真觉得那样做是为他好吗”他在门外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您这么做,无非是让他提前吃苦头,一些没必要吃的苦。等他尝够了,麻木了,对痛苦不再敏感,就可以当作他不会再痛了吗”
“他的内心较之同龄人成熟太多,只想在爱的人面前歇一歇,您连这点权利都要剥夺吗我也想问,他究竟成长到什么样子您才满意呢把他一个人扔在国外,这样您真的放心您可以不喜欢我,只是您不能因为不喜欢我就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简先生,”张佳韵看向他,反问,“您是在质疑我做错了吗”
从小简到简先生,简岷知道,他和老太太之间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您没错,您只是认为,景景除了自己谁都不应该依靠,茕茕孑立,孤身一人,而我,却想成为他的依靠。”老太太本身是为景景好,只是不代表这条路好走。
“景景十三岁遇到我,从他十六岁起我就陪在他身边,过了今年八月,他就二十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有颗少年之心。您逼着他成长,我只想好好护着他,陪他慢慢长大。哪怕他长到三十岁,四十岁,在我面前他能笑得像个孩子就够了。”
“还有一点您说错了,景景就是景景,谁都不能代替他,他还有您,我只有他了。”
“简先生”张佳韵深吸一口气,“我累了,你出去吧。”
简岷临走之前说道“我从未见过谁能像景景一样,吃过那么多苦,笑起来却像是从蜜罐里泡大的一样。”
他轻轻地关上门,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顺着门缝儿溜出,钻进他耳朵里。
张景不见了,简岷出来后找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他。
章梦瑶这段时间也过得格外痛苦,睡也睡不好,半夜总觉得房间空得可怕,冯烨已经很久没回来了,阿姨不会留宿。
她总是做梦,一会儿梦到老太太的脸,一会儿能到小时候的张景,惊出一身的汗。
最后只好收拾行李回章家住几晚,可是她有些择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日渐憔悴。
这天晚饭,她也清楚留在母亲家没什么效果,索性也不再多待,收拾行李决定回家。
她下了出租车,还没进小区,突然听到喇叭声,下意识寻声看去,只见一辆跑车飞速朝她驶来,章梦瑶吓得尖叫起来,车子差一点就撞到她了,大概是车里的人猛打了下方向盘,跑车擦着她衣角过去了。
章梦瑶吓得跌坐在地上,衣服被汗打湿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气,还在回忆刚才的惊心动魄。
跑车驶出一段距离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刹车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显得格外刺耳。
章梦瑶惊魂未定,一个阴影挡住了路灯,她面前暗了下来。那人蹲在了她面前,天色有些昏暗,不过她不可能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她的脸扭曲起来,上下牙打颤,“张,张景”
张景眼神儿锐利,他捏住章梦瑶的肩膀,“扶”着人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妈妈,您还好吧。”
章梦瑶被他捏得肩膀发疼,磕磕绊绊说道“张,张景,你这是谋杀,你想谋杀我”
张景笑起来,好看的笑容在夜色中看起来很是诡异,他缓缓道“杀人未遂而已。”
“而已”章梦瑶激动起来,吼道,“你居然说而已我要告你抓你去坐牢”她伸手去推张景,却被张景狠狠捏住手腕,她疼的脸扭曲起来,张景倒是慢悠悠地将她的手放到一边,动作看起来温柔极了。
“告我我犯了什么罪”
章梦瑶磕磕绊绊说“有,有监控,你别以为你躲,躲得了”
张景无所谓地笑笑“有监控又如何,我不过是近来心事重重,神情恍惚,开车不小心差点撞了人,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没有酿成大错。事情发生后,我当即下车,来查看妈妈您的伤势,您说对吗”
章梦瑶看着远处的监控,这才发现,张景一直背对着监控,她内心产生一股巨大的恐惧,“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您应该庆幸,阿婆没什么事,要不然我们一起下地狱吧。”张景语气阴冷,吓得章梦瑶有些发抖,只知道骂他疯子。
张景旋即笑了,“别总站在小区门口啊,我扶您进去。”章梦瑶不敢不听,她太害怕了,小时候的张景都成了她的噩梦,长大的张景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一直认为她生了个怪物。
果真如此哈他竟然想杀了她她生了一个杀人犯
章梦瑶脚步蹒跚,被张景“扶”着胳膊进了小区,等走到没有监控的地方,她赶紧挣开张景,一瘸一拐地跑掉了。
张景没有去追她,只是在监控前做做样子罢了。他转身出了小区,开着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回到淮城,在医院门口徘徊了很久也不敢进去。他怔怔地望着住院部通亮的灯光,能拖一时拖一时吧。
张景转过头看向身边的车,眼神哀伤,他伸手温柔地抚摸车前盖,又想哭又想笑,他竟然开着哥哥送他车做出这种事。
章梦瑶说得没错,他真是个疯子
“去哪里了”简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张景吓得瑟缩,连忙回身看他,像是被人抓包在做坏事。
简岷看看车,又看看他闪烁的眼睛,心一沉,上前一步将人揽入怀中,他道“景景,不要做傻事。”
张景紧紧搂住他的腰,心里的难过都要溢出来了,一遍遍地对他说着“对不起”。
简岷的心疼了起来,他知道景景的这些对不起是为了什么,可他不会答应的,他怎么忍心离开景景那么久。
张景张张嘴,艰难地开口“哥哥,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愿望,我现在兑换好不好”
简岷身子微僵,他松开张景,目光沉沉,一字一顿叫道“张,景。”
张景觉得耳朵嗡嗡发响,心疼得都要移了位,张景哥哥第一次这么叫他,他好像亲手摔碎了简岷对他的喜欢。
“你别再管我了,我求求你了。”说完就落荒而逃。
曾经他想拿这一个愿望换一个吻,只是没想到如今却拿着愿望求着简岷放弃他。
他没脸让简岷等他一个五年,他说不出分手两个字,太难了,这简直在要他的命。
简岷走了。
张景在病房外长椅上坐了许久,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十几天前他还抱着哥哥撒娇,现在哥哥对他失望透了。他可真是个混蛋,口口声声说着不放弃对方,却这么容易就范。
走廊的灯突然熄了,只剩下几盏微弱的小灯,张景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深夜了。
护工轻手轻脚从病房出来,看见他还在这里,颇有感触,真是个孝顺孩子,这么些天一直没怎么离开,即便回去洗漱,也不过离开一个小时,看对方双目通红,她已经张景是熬的,忍不住说“小同学,你回家吧,你这里守多少天了,医生说老太太在慢慢康复。”
张景迟钝地转头看她,过了会才明白她什么意思,坐直身体冲她笑笑“谢谢,我没事。阿婆睡了吗”
“还没,老太太说睡不着。”护工指了指手中的盆,“我去给打点热水,给她擦擦身体,你要不进去坐会吧,屋里有沙发,这外面的椅子太硬了。”
“好。”张景等她走后才扶着墙站起来,他好像又忘了吃饭,不过没人再管他了。
张景推开病房的门,张佳韵寻声看去,突然发现景景近来瘦得厉害,原本就单薄的身体这会儿看着更瘦削了,他眼睛通红,看起来很是憔悴。
“您怎么还不休息啊”张景强打起精神,他走到床边坐下,“医生说您要注意休息,您这样,得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
张佳韵不忍地看着他,“多久没回家休息了”
“回家也睡不踏实。”张景无所谓地笑笑,“您不用担心我,年轻人熬夜很正常。”
张佳韵看向门的方向“简先生呢”
张景脸上的笑一僵,渐渐消失,半晌他才轻声说“走了。”他声音轻得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张佳韵见状胸口也闷闷的,“景景。”她伸手去拉张景的手,“阿婆还在呢。”
“嗯。”张景赶紧遮掩住情绪,扯出一个笑,他看着张佳韵的手,太瘦了,好像拧一下,只能提起来一层皱巴巴的皮,他眨眨眼睛,强忍泪意,明明几年前阿婆还能带他上山砍竹子,而今拿双筷子都颤巍巍的,时光真是个残酷的家伙。
“景景,回家吧,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你是不是还有课”
“我和学校请假了,反正出国以后课程得重新学,没事的。”
张佳韵再三规劝,张景才答应,“那你也早点休息。”
张景回家时院里空荡荡的,赵姨已经睡了,她也受了不少惊吓,虽然不打算再干下去,但是见他们都忙着,也不愿意早早就走,干脆留下来帮忙照顾照顾猫,等老太太好完全了,她再离开。
张景回了卧室,抬眼就看见墙上的全家福,眼泪登时就出来了。
距离他成年不过两年时间,然而一切都变了。阿婆不复那时的硬朗,哥哥也走了,他呢他还能笑出来吗张景觉得照片里的笑容太刺眼了。
他不明白,他的幸福为什么总在苦难中苟延残喘。
张景站到床上,轻轻取下了那幅合照,用牛皮纸将它封了起来。刚封完这幅合照,转头便看见了摆在床头柜上的小相框。
他曾经太得意忘形,把照片弄得满屋都是,当初摆弄得有多开心,他现在收得就有多奔溃。
他可以把所有的相框都藏起来,假装它们不存在,可他不能假装爱不存在啊。
张景把相框紧紧地贴在胸口,在黑夜了嚎啕大哭。
老太太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张景和学校那边申请了假期,每日都去医院看望她,陪她复健。
两个人谁都没提过简岷,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张景每日都在笑,陪张佳韵说话逗闷,然而张佳韵总觉得那笑里缺了些东西。
她自然知道缺了什么,又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时间会冲淡一切。
张佳韵在医院住了两个月,总算出院了,她如今能够走动,就是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张景总怕她摔着,给她买了个轮椅,让她推着走,走累了还能歇歇。
赵姨见老太太恢复,便辞职了,张景给她结了工资,是原工资的三倍。
赵姨不愿要,张景温和地笑笑“拿着吧,您该得的,要不是有您,阿婆可能您受了惊吓,这两个月忙,没分出心思关心您,还让您帮忙照顾家里,这是一些心意。”
赵姨只好接过钱,她看着张景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感慨“小景你长大了。”
不知怎地,就有这种感觉。
张景一愣,随机笑笑“是吗”
他想,这样或许符合阿婆对长大的定义吧。
赵姨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夸孩子长大明明是件值得欣慰的事,可她却有种浓烈的悲伤。
小别墅里又只剩下两人两猫,好像和原来一样,又有很大不同。
前几天台风天,老太太担心院里的花,张景只好一盆盆的把花搬进屋里,剩下没开花的,拿塑料布罩了起来,昨天台风过了,他就把花又搬了出来。
院里突然响起脚步声,冯烨来了。他脸色不算好,看张景在折腾塑料布,一副想发火的模样,然而怕老太太听见,堪堪忍住,径直去了客厅。
老太太推着轮椅,在屋里复健,看他过来,有些惊诧“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周二吗你不工作”
冯烨只道“辞了,懒得干了。”
说是这么说,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这两个月忙得要死,章梦瑶那事彻底惹恼了他,在医院与章父的那番争吵也没了回头的余地,一不做二不休他就提出了离婚。
章梦瑶和他的感情早就走到头了,答应得很爽快,只不过他一想到自己这么些年,为章家做了那么多,自己的感恩付出,在章父眼里其实什么都不是,反倒认为他理所应当,就以手握章父把柄为由,一分钱没给章梦瑶。
章父恨得牙痒痒,又不敢拿他如何,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扬言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原来章父可以借着把柄拿捏冯烨,现在看他那副鱼死网破的模样,好像压根不在乎蹲不蹲监狱。也是,冯烨蹲进去了,张老太太还有张景那小子照顾,他若是进去了,他妻子女儿和外孙怎么办他不敢和对方赌,只能忍气吞声。
只不过没了冯烨,他的退休金完全不够一家人的花销,过惯了花钱大手大脚的日子,哪受得了这份苦日子顿时困窘起来,他每日着急上火,章母成日以泪洗面,哭诉冯烨是个白眼狼。
他应付一个已经很累,好在女儿没有朝他吵吵嚷嚷,反倒是成天把自己锁在屋里,不敢出门,夜里又神经之得把整个家的灯都打开。他们看得着急,又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至于冯书宇冯烨一想到老太太那事有冯书宇一份“功劳”,冯烨让他也一同滚了,反正对方也是和他外公外婆亲近,奶奶的死活半点不过问,张嘴就是问他为什么和他妈离婚真是可笑。
冯书宇的车和房子全被冯烨收走了,银行卡也被冻结了,他过惯了少爷日子,如今拿着刚刚过万的工资,住在外公外婆家,心情愈发不顺,整个人阴气沉沉。他能力出众,但没什么心机,初进职场就碍了前辈的路,在新公司没待两个月又被别人设局辞退了。
冯书宇顺风顺水二十多年,在别人眼中是天之骄子,名牌大学毕业,然而不到两年接连被两家大公司辞退,这样的打击太大了,再加上父母离婚一系列打击,让他一蹶不振,成日待在家中。甚至一提到工作二字就莫名的恐惧。
章父劝过他很多次,无果,成天为这一大家子操碎了心,他都七十多岁了,每日还得想法设法赚钱养家。
章家乱成一遭,冯烨那边也不容乐观,章父是没出手,只不过他还是被人阴了,直接下台,好在对方没赶尽杀绝,他手里的资产够他过后半辈子了。要是有心还能搞点别的事做,总能挣钱。
这种手段根本不像是他竞争对手做的,他猜到是谁,但也不敢去惹对方,只是不明白自己怎么惹了简岷,对方居然会出手收拾他。左右坐那个位置坐久了,升也没法儿升,钱捞了不少,现在退倒也好,省的章父哪天发疯,拉他做垫背的。
他不忍心再把老太太扔在淮城,今天过来是她商量去江城的事。他把来意和张佳韵说了,老太太看了看门外,“什么时候搬”
“今天就行,行李收拾收拾,你需要什么我到时候再准备新的。”
“我这一院子的花怎么办”
“这边的房子我会找人打理,不会让它废弃的。”冯烨连忙说道。
张佳韵这才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