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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不知道,那我便不问这个。”蔺湛:“我一直在琢磨,当日那男人为何能进入母亲轿撵中,又是何人将母亲灌醉……”

汾阳长公主腿一软,跌坐在地。

“……这个问题我琢磨了十四年。”

侍卫们将她拽了起来,摁在地上。

“崔皇后与假阉人通奸之事,也是你一手主导,你觉得天衣无缝,谁知那好色之徒上元夜当晚居然摸进了薛棠的画舫中,还差点被我察觉。”蔺湛缓缓道:“皇后又生了孩子,父皇又早就看不惯我,届时我被废黜,是不是也正合你意?我的好姑姑?”

汾阳长公主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不可能,那人不可能被你发现……”她将其大卸八块,尸首早已破碎,连块完整的皮肉都看不出,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乱葬岗那种地方?

蔺湛笑了笑,“二十年来,父皇无一子嗣,皇后骤然得子,他除了开心,难道就不曾怀疑?”

“湛郎!姑姑不会害你,姑姑从来没有这样想!”汾阳长公主拽住他的袖子,“若是我想害你们母子,为何不将此事告诉陛下,却为你们隐瞒了十几年?”

就是因为这样的控制欲,才令他感到恶心。把所有人掌控在自己手心,无论是贞顺皇后,还是崔皇后。蔺湛笑了,想来当年皇帝宫变,也少不了长公主的一份力。

他什么也没说,抬了抬手,让侍卫上前。

她的手被强行扒了下来。汾阳长公主绝望地抬起头,却见门外又走进一人,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英姿飒爽的模样,对着蔺湛行礼。

“驸马救驾有功,世袭国公之位。”蔺湛道:“你们好歹夫妻一场,公主如何处置,我不便过问了。”

卫敬对着他背影道:“多谢殿下。”

天色很快变暗,乌云在天际堆聚,一阵春雷滚过,不消多时便下起了雨。蔺湛并未回紫宸殿,而是不知不觉来到了宜春阁。他轻车熟路地走入,期盼着能看到对镜梳妆的美人,但屋内却是空无一人,只余几名侍女在空洞地忙碌着。

蔺湛问:“她没有回来?”

侍女在他逼迫的目光中,颤抖着声音道:“县主许是一时……忘了时间……”

大雨倾盆而下,那侍女犹豫再三,胆战心惊地想给他撑伞。蔺湛吐出一个字,“滚。”

雨势逐渐变大,绿树掩映的小轩窗内,始终是漆黑一片。蔺湛伫立在雨中,雨水一股一股地从他面上流至衣领中,眼睫上也皆是水珠。他捂住双眼抹了把雨水,垂眸看着脚下一片漆黑的土壤,恍惚中这土中带了一抹鲜艳的血色。

今日他又去牢中看了郑延龄。

他并没有料到,郑延龄反应如此激烈,俨然是反对自己的群臣之首。

“殿下无父无君,皆是老臣的过错。”老人背对着他坐在一堆枯草中,秃冠散发,昏黄的烛光将他的身形压得愈加佝偻,“老臣对不起郑皇后,殿下怨恨老臣,老臣无话可说,只是十七郎他年幼无知,当年的事情他半分不知情,求殿下看在他与殿下一同长大、在灵州也助您一臂之力的份上,饶他一命,饶郑府一命。”

蔺湛静静地站在牢门外,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舅舅,服软吧。”

郑延龄纹丝不动。

“舅舅,服软吧。”蔺湛重复了一遍,袖中的手紧了紧,“我不想杀你。”

百里先生,那个一直逼他喝药的老人,已经自杀了。

郑延龄静了半晌,沙哑着嗓子道:“老臣还记得,殿下十二岁那年的一件事。”

蔺湛面色微微一动。

他与郑延龄相对而坐,上首自然是皇帝。他问蔺湛:“国有佞臣,何如?”

少年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回父皇,自然是进贤退佞,除恶务尽。”

郑延龄摸着胡须,满意地点头。皇帝大笑,状似无意道:“老生常谈,你自己怎么想的,跟朕说说。”

彼时崔皇后方得圣宠,崔见章仕途得意,已有扶摇直上之势。

蔺湛想了想,道:“重之用之。”

四字如重千斤,如雷霆落地。皇帝面上笑容立刻僵住,好半晌,他才笑了一声,对郑延龄道:“你教他的?”

郑延龄大惊失色,伏地跪拜。

不知哪来的一阵风,将牢房的灯吹灭了,蔺湛听里面没有动静,想让人再点一盏灯来,却听“砰”一声,老人额头流血,倒地不起。

“来人!”蔺湛大惊:“叫御医!”

雨水顺着他面颊滑落,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殿下,郑相暂且无事,只是头部受了伤。”

“知道了。”蔺湛缓缓吐出一口气,“明日让韩旷替他写一封辞呈,让他回老家养病去。”

“是。”荣铨稍稍犹豫,“殿下,雨太大,为何不去檐下避雨?”

蔺湛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一步。荣铨观望半晌,敛首退了下去。

“雪好大。”

床榻上的妇人隔着轻若烟雾的帷帐往窗外看,炭火烧得殿内暖意洋洋,她开口说话,口中却呼出濒临死亡的白气。蔺湛盘腿坐在地上,捏着笔抄书。

路过的奶娘觑见少年阴沉的脸色,给他案头放了盘酪酥,捏成雪人形状,玲珑可爱。“殿下的字真漂亮……”

进贤退佞,除恶务尽……蔺湛抄到第五百遍,忍无可忍地摔了笔,“不用你说!你滚!”

雪人兜头盖脸洒满了墨水,奶娘轻叹一口气,又将盘子端走了。

“今日你父皇考校功课,你为何要那样回答?”郑皇后半倚在塌上,幽幽开口。手中一枝红梅,殷红饱满,掩去了她一半病容。

少年指甲抠进案中,咬着唇不说话。

“你以为这样,陛下便能废了你舅舅的相位?”郑皇后轻轻道:“最后受罚的还不是你自己?”

蔺湛双目通红,豁然站起身,鞋子都没穿便跑了出去。雪堆得很高,一脚踩下去,袜子全都湿透,冰冷刺骨。他不知跑到了何处,看到一抹穿海棠色披风的小身影蹲在地上,正专心致志地堆一个雪人。

又是她!

蔺湛揉了一团雪,狠狠往前一扔。

“啪”一声把雪人头打掉了,溅了那小女孩一脸。

她嚎啕大哭起来,很快就有侍女匆匆赶来。

“姐姐,有人扔我……雪人坏了……”

那侍女身子高,一眼看到树丛后的蔺湛,半个字都不敢说,一面安慰一面将其抱走。

蔺湛心中难平,朝着树踹了一脚,一团雪砸中他的脑袋。他心中忽地静下来,靠着树干坐下。

如果父皇来找他,他以后会更加努力讨父皇欢心。如果母后来找他,他以后便乖乖听母后的话。

谁都没有出现,郑皇后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红梅早就凋谢了,只剩下几片枯萎的花瓣。蔺湛低着头,因发着高烧,声音低哑,“所以,我父亲到底是谁?”

瞒了六年多,讲出来,对谁都是解脱。

“我不知道。”

郑皇后的目光穿透金线红底的百子帐,盯着黑漆漆的屋顶。她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母后把什么都教给你了,你以后,一个人,小心地、一定要小心地活着。”

蔺湛重复七年前的举动,靠着树干坐下。

夜幕降临,风雪呼啸。

黑夜魆魆,大雨滂沱。

“雨好大……”少女的声音穿透重重雨幕,“绿鸳,把伞撑高一些……”

鲜亮的绿绸伞刮过树梢,抖下一串串雨珠,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薛棠抬起眼,看到树下的人影。

“殿下,你怎么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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