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是她的亲外甥女, 进李府多年, 育有一儿一女。这些年不争不抢,淡然度日。临到这个时候, 儿子竟是完全抹杀了莲儿所有的好。
罢了, 事到如今, 多说无益。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 莲儿的事,以后再徐徐图之。
“好了, 他们的事暂且不提。不过你心中要有数,莲儿这么做, 完全是迫于无奈。要不是巩氏为人太过狭隘, 莲儿岂会冒这样的大不敬替晟哥儿谋划。她全心全意为你, 你不可能不知道。”
李复儒不说话了, 他步入官场已有二十载, 哪里看不出其中的道道。安莲儿再胆子大,也不可能和柴妈妈合谋母亲的银钱。若说母亲半点不知情,他是不信的。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只能委屈安氏了。
“母亲放心, 儿子心中有数。”
以后事情过去了, 再寻个由头把安氏接回来。只是现在他自顾不暇,暂时也管不了太子, 走一步算一步吧。
常氏点头,松口气的模样,脸色还颓着, 已是略缓一些了。许是撇清了自己,看着没有那么灰败,多了一丝生机。
“今天的事,祸起三娘。你那好女儿,这次真是露了大脸了。大殿之上,当着陛下娘娘们的面,她是半点不念骨肉之情,将我这个亲祖母的脸踩到地上,狠狠摩擦。说是深仇大恨都不为过,这些年,我是半点没看出来她是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常氏想到殿上对质的情形,到现在都缓不过神来。那个孽障,好狠的心哪!她当初真不该心软,以致于养是了一条毒蛇,反咬了他们一口。
李复儒阴着脸,皱起眉来。
“这事我听说了一些,说是笙姐儿昨天去王府哭穷,三娘便多问了一句贞娘田产铺子的银子,不想您误解了,告状告到贵妃娘娘那里,才有今日之事。”说到这个,他是满肚子的气,母亲好生糊涂,这样的丑事怎么能告到贵妃的面前。
要不母亲行事不妥,怎么会有今日之祸。
常氏捂着心口,难受至极,“大哥儿,你莫听别人乱说。娘之所以会去求贵妃娘娘,都是因为三娘开口要银子。她狮子大开口,我气不过。”
“那些东西,本就是贞娘留给三娘的,还给她便是了,何至于闹到这般地步。”
在李复儒看来,银子远没有官声重要。
常氏眼前发黑,她一直望子成龙,家中无论多么艰难从不与儿子说道。这也就养成了大哥儿不懂庶务,不知疾苦的性子。
“大哥儿,娘说句不好听的。你是当了御史了,可是你知道家里近年来的开销吗人情往来,四处走动,姑娘们出门置办衣裳,你出去和同僚应酬,哪一样不得花银子你以为自己一年二百两的银子能做什么咱们府上一个月的开支都不下五百两,二百两只是杯水车薪,什么都做不了。佟氏既已入了我李家门,她的东西自然就是我李家的。这些年,我替她管着那些产业,用点银子又怎么了至于让那个孽障惦记,连亲祖母都不顾了吗”
李复儒哑口无言,脸色越发的难看。
这层窗户纸,终于捅破了。没有佟氏的嫁妆,他堂堂一个男人连家小都养活不了,身为一个男人,还有比这个更让人羞耻的事情吗
“娘,我就不信,我的俸禄养不活家人!”
“能,自是能养活的。也就是隔几天才能吃上一顿肉,穿不上绫罗绸缎,戴不了金银首饰,一家人苦巴巴地过日子。那样的苦日子,娘过够了。娘大半辈子受苦,就是希望你能出人头地,不要再过苦日子。”
李复儒的眼睛里充了血丝,他们读书人自是愿意清苦的,不清苦哪配称为清流之家。他就不信,不靠女人的嫁妆,他堂堂男子还不能养家糊口了!
“哼,哪个名臣良相不是这般清苦过日子的。我倒要看看,没有那些银子,我李复儒能不能养活一家人!”
常氏也生了怨,她是为了谁
到头来,落得里外不是人。
“好,大哥儿你有志气。正好,在大殿之上,你那好女儿拿出了这座宅子的房契,陛下限我们三日之内搬离。这下可是顺了你的心意了。”
李复儒愣住了,不敢相信。
“娘,您说什么”
“我说以后咱们不得不过苦日子了,住不了大宅子,也用不了这些下人。一家人挤在小宅子里,少不得要生龉龃。”
常氏说完,看到儿子的脸色,有些于心不忍,语气柔和了一些,“我老了,什么都不在乎,吃苦受累了大半辈子,我什么苦都能吃。我便陪着你,去住小宅子,咱们母子去过清苦的日子。”
李复儒手攥得紧紧的,只觉脑子里似有千军万马踏过,一片狼藉。
贞娘…
竟然还留了后手。
这宅子的地契贞娘一直没有提过,他以为是在佟家人的手上。没想到贞娘把地契留给了三娘,而三娘藏得深,这么多年愣是半个字都没有透出来。
想到母亲说的,说贞娘心机深,说三娘是来害他们李家的。他的心说不出来的滋味,不愿相信,也不肯相信。
好半天,他能干涩出声。
“这般,也好。”
常氏更是不忍了,心里把佟锦素骂得狗血喷头。倒是不敢骂佟氏,她年纪大了,越发相信神鬼之说,生怕佟氏夜里来找她。
“当初我就说过这门亲事结不得,那佟氏高门贵女,嫁到我们这样的人家,门不当户不对,怕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果不若然,佟氏身子骨不好,进门三年都开不了怀,后来虽说生了三娘,可转眼没多久,佟家就犯了罪。我最近总细思从前,觉得为何佟氏下嫁到我们家本就是预谋好的,说不定其他世家的公子根本不愿意娶她,她这才看中了一无所知的你…”
“娘,您别说了,贞娘……”
李复儒想说佟氏不是那样的人,可是被常氏一说,心里也生了疑,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去。心里怀疑着,当初佟氏那样耀眼的贵女,怎么就看中了自己
以前他觉得是自己才情不凡,长得好才得了侯府嫡女的青眼,一时之间心中好不得意。加上佟氏生得貌美,也还算温柔小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一般。他曾受到了无数同僚艳羡的目光,私心里沾沾自喜。
后来,佟家出事了。
他胆战心惊,生怕陛下迁怒。好在陛下圣明,并未牵扯到其他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和佟氏的浓情蜜意他早就想不起来了,到如今只剩下怀疑和茫然。
“你总是护着她,可是你看看她给我们李家带来什么了她就是一个灾星,她生的女儿也是一个灾星,生生把我们李家的清名都给毁了。”
常氏哭了起来,李复儒莫名烦躁。
“娘,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您好好歇着,外面的事有儿子呢。”
常氏抹了眼泪,露出欣慰的表情,“娘就知道,我儿最是孝顺。”
李复儒安慰了她几句,出了荣安堂。阴霾的眼神环顾着四周,这偌大的府邸,气派不凡,却不想将要住不成了。
往后小宅子里生活,自是不会像住大宅子一般心情舒畅。
他叹了一口气,步伐沉重地往正院走。
而被关着的李锦笙,此时已是热锅上的蚂蚁。
她被关着,她的丫头们却没有被关着。下人们把荣安堂那边发生的事情报给她听,她这才知道娘被送走了,柴妈妈也被发卖了。
“父亲回来了吗”
“大姑娘,老爷早就回来了。”
李锦笙急问,“那他有没有去看望祖母,他有没有说什么”
“大姑娘,奴婢不知道老爷和老夫人说了什么。”府上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下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往主子跟前凑。
李锦笙让丫头凑近一些,小声交待了几句,那丫头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李复儒走得极慢,那丫头没有多时便追了过来,堵到他的面前,“扑咚”一声跪在地下,一脸的焦急。
“老爷,奴婢求求老爷,去看看大姑娘吧。大姑娘被夫人无缘无故是关了起来,还被斥责不敬嫡母,大姑娘羞愤难当,差点就要一头撞死了…”
“你说什么”</p>
李复儒觉得头疼得厉害,今天的风怎么这么大,吹得人遍体透风,风直灌进骨子里,好冷好冷。抬头看看,竟是艳阳高照,妥妥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