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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桃花

楚凌越已经三日没去任上,今儿难得早起。

好不容易不需外出监察第十三卫,却没能睡个好觉,只在书房中将就了一晚。

这一切都是拜那个丫头所赐。

但是一想到习若云睡着后毫无防备的模样,楚凌越的唇角就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若是她醒着时也能这般乖巧听话便好了。

楚凌越刚下了马车,迎面便走过来一个和他年岁相仿的男子,身着官服,正是同他在一处任职,官位比他高了一品的都尉杨恒。

同为金陵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二人的交情是分外不错。

“贤弟,昨儿赵兄说你临时有事不来,我还当是哪个美人儿收了你做入幕之宾,还当你今儿也要告假,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早?”

这话倒是有那么一小半说的没错,楚凌越笑道:“美人儿是有,只不过没那么容易到手,昨夜我其实是白忙活了一阵,杨兄可相信?”

杨恒挑眉笑叹:“你可别骗我,这金陵城里还有你勾搭不到手的姑娘?这么说是打算金屋藏娇不叫兄弟们见是吧?”

楚凌越但笑不语,二人并肩进了衙门。

杨恒这人很是健谈,跟着楚凌越进了他的屋子,十分不见外地找地方坐了,一边给自己斟茶一边道:“不过你也是定了亲的人,将来新娘子过了门,还能这么逍遥么?”

楚凌越挑眉,也不知想到了谁,平日纵然是笑着也显得冰冷的眸中此时竟然罕见的有了一点温度。

“若是当真娶进了门,自然是要疼爱着的——毕竟我可也是发下宏愿,非绝色佳人不娶的。”

杨恒笑的意有所指:“原来那姚家小姐竟是个绝色佳人了?”

姚太傅家风甚严,这姚小姐的真容,金陵中还真是没多少人见过。

楚凌越似笑非笑的并未回答,却是反问道:“杨兄还有心思打趣我?我这边才过了礼,那姚姑娘年纪还小,少说还得一二年才会成婚。可杨兄你的好日子可是近了罢?”

杨恒听了这话,终于笑不出来了,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可别提这个了,我老娘最近天天念叨着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非要我将后院里的几个丫头打发了。难道她们就不是人,就活该委屈?”

“那是令堂年轻时候在妾室身上吃过苦头——你看我家便没这些事,因为我父亲的那些妾室,都被整治的服服帖帖的。”

杨恒一时无语,却见楚凌越随手从桌角拿过一封书信拿在手里抖开看着,头也不抬接着道:“你若真是舍不得那些丫头,可以学我一般,在外头买上几间小院子安顿了,那样一来谁都不委屈。”

杨恒讪笑着,“你当谁都有你那么多闲钱,我除了手里这点俸禄哪有银子花用?”

“那我可就爱莫能助了。”楚凌越将那信团在手中,起身抬脚便走,“这么一说,我也该去‘探望’一下我的姑娘去了。”

杨恒怔怔地看着楚凌越的背影,半晌后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才是真逍遥啊……”

别人眼中的逍遥神仙在一处位置绝佳的小院子里停留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自后门出来了。他换下了官服,策马直奔皇城而去。

宫墙外门正是换班的时候,见到有人来,象征性地刚要拦,就见那人不仅不停,反而快马加鞭,同时一手将怀中的令牌掏了出来。

黑漆木底上的金色篆刻反着光,分外明晰。

未央宫书房内。

楚凌越难得的收起了平日里叫人看不透心思的笑意,整个人就如同面无表情的泥像,站在下首。

“朕叫你来也并无要事,就是听说你定了亲,还是同太傅家的女儿,便忍不住好奇,那姚成方最是看不上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怎会将心爱的小女儿许配给你了?”

“回禀陛下,这是因着不小心有了肌肤之亲,姚太傅也不得不认下了。”

“真是可惜了……”昭帝也不看他,声音轻而缓,若是不了解他的为人,恐怕当真要以为这是在同小辈闲话家常。

“朕本身还有意撮合你同淮阳那丫头,她可是还未死心呢,看来是有缘无分,朕也只好让娴妃好生安抚着了。”

有缘无分?楚凌越倒是很想问问这个“缘”究竟该怎么解,他与淮阳公主不过在宫中有过一二回擦肩而过,若不是有人在身边暗示,一个养在深宫的小公主,怎么就会对个出了名的纨绔一见钟情。

楚凌越适时地表露了一点犹豫,“承蒙淮阳公主的厚爱,臣却之不恭,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毕竟家父并不肯开罪姚太傅。”

昌平侯不愿意,皇帝也不愿意,好歹是太子太傅,三朝元老,名望甚高。一封圣旨逼人退婚,怕不是改日早朝,那姚太傅便要以死明志,痛斥他是个昏君了。

皇帝“嗯”了一声,这事他虽然有心促成,却也不是非要达成不可,便也不再提。

断绝了楚凌越明面上的仕途,他才会更加忠心可靠,这心思昭帝不会表露的太过明显。

又照常汇报了些公务后,楚凌越便告退离了未央宫。

楚凌越步出未央宫后,没走出几步,就见路口处一群宫人簇拥着一个妙龄少女过来。

他假做看不见,却被人出声叫住。

“楚凌越!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

楚凌越停了脚步,缓缓转身。

只见一个身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女孩子蹬蹬蹬地快步走过来,头上钗环玎珰作响。虽然个头要比楚凌越矮上一个头,但却趾高气扬,如同一只骄傲的锦雀。

她将侍候的宫人都远远甩在身后,于楚凌越身前两步的距离才停下,冷哼一声:“见到本宫为何不跪?”

未央宫附近的地方,公主宫妃都因着怕总遇见外臣被人诟病,故而很少出现。除了淮阳公主,大约不会有人这么张扬地来堵人。

不论如何,若是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和公主起了争执,甚至动起手来,那不论究竟是何缘由,他楚凌越都得颜面扫地。

楚凌越心念一动,他唇角微微上扬,清冷冷的声音里含着没来由的笑意,“臣若是跪了,不就没法子看着公主了么?”

他突然跨近一步,“公主,您头上的步摇歪了。”

而就在淮阳公主还未反应过来时,楚凌越已经抬手在她的发髻上碰了碰,又不着痕迹地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只要一眨眼漏看了一瞬,便好似根本没发生过。

与刚才唯一的区别,便是淮阳公主的脸红了。

这一切,小跑着赶了过来,却终究只敢在她身后一丈距离停下来的宫女们自然是看不到的。

“你……你就知道油嘴滑舌!怎么父皇赐婚你不答应,反而要娶那个姚家的丫头?难不成她比本宫还美貌吗?你不是说过,定要娶个绝色佳人?”语气已经比方才弱了几分。

楚凌越在每每有人提到娶妻,他都会这般搪塞,算是个人尽皆知的浑话。只不过因他本身就姿容出众,风姿过人,倒是也无人因此笑话他。

也不知道是她从哪里听来。

淮阳公主如今刚刚二八年华,继承了其母娴妃的好相貌,又是在万般宠爱中长大,肌骨盈润,一张俏脸儿光艳逼人。就算皇城内美人云集,她的容貌也是出挑的,实在想不通楚凌越为何不愿娶自己。

楚凌越轻叹一声,“公主的姿容身份,姚家姑娘自然是万万比不上,只是天意弄人,公主的美意,臣无福消受。”

关于姚楚两家究竟是怎么结亲的,淮阳公主早就派人去打探出来了,她此刻冷了脸,咬着牙道:“我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往来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是你惊了她的马车,分明就是她故意要赖上你的!”

楚凌越听了这话,垂眸不语。

“就算真是如此,臣也别无他法,总不能眼看着她清誉受损,儿女婚事本就要依着父母之命,家父已经允了姚太傅,臣还能说什么呢。”

淮阳公主咬了咬唇,“不就是肌肤之亲,若是本宫也……也同那姚家贱婢一般,是不是你娶的就会是我了?”

这话一说出口,楚凌越的余光就扫到淮阳身后的宫女身上,只见为首的两人身子都抖了抖。

大夏虽重伦常纲理,但公主却是少有的,过的极为自由的女子,且不说因着国富民强,和亲远嫁之类的事已经近百年未发生过了,至少自择夫婿,和离二嫁的比比皆是,淮阳公主这话其实算不得惊世骇俗。

不过她自身可以骄纵,但若真让未嫁的公主名声有损,那她身边伺候的人,都逃不过一个死。

楚凌越强压下冷笑,声音越发低沉,“那也不行……就如同公主您所说,不论姿容还是身份,那姚家姑娘都远远及不上,所以就算是同等境遇,您还可以再觅得如意郎君,而她的后半生却是已经毁了。”

他似乎没注意到淮阳公主已经阴沉的发青的面色,“况且姚太傅家风极严,万不能和公主您的自由随性相比……臣言尽于此,还望公主好生珍重,不要再为了臣挂怀。”

说罢,楚凌越转身便走,根本没有再给淮阳公主继续往下说的机会。

淮阳公主气的咬牙切齿,她身后的宫人们却是如蒙大赦。

回到丹霞殿后,淮阳公主越想越气,摔了一通东西,直到整个屋子都快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方才觉出累。

而她的诸般行动,楚凌越当天晚上便知道了。

一身夜行衣的密探跪在院子当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明明是皇家的爪牙,却对将宫内秘闻报给楚凌越一个外臣没有任何异议。

“她最好能再沉不住气一点,不然我的姑娘,可是要等不了了。”

————

习若云这次犯病来得突然,但也不知是因着已经习惯了,还是最近药根本没断的缘故,只歇了一日便觉大好,胸不闷气不短,脑子也清醒了,便又将春不见给叫来了。

“说说看,你家主子是怎么同时陷害了安云瑶和三公子的?”

春不见平日里没什么差事,每次被小姐叫去,都是不好应对的盘问,她有种感觉,自己不是来当差的,是来受审的。

但是……主子吩咐过,要尽可能的听从小姐的吩咐,所以她也只能受着。

那安姨娘的事,她事前没插手过,之后倒是自同伴处听说了些。

“这事说陷害其实算不上,毕竟那安姑娘,背景其实不怎么干净……”

且说那安云瑶被送给昌平侯的时候确实是处子之身,也是那校尉自幼收养的干女儿不假,不过其实早有已经私定终身的情郎。

她早先其实也生出过就此在这富贵乡内扎根的念头,可侯爷的专宠注定不能长久,以及府内根本没有其他生育了子嗣的年轻姨娘这件事,让她很快便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侯爷毕竟是行伍出任,如今年富力强,纵然现在万般宠爱,他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府中,总有要走马上任的一天。到时候自己在这府里,还不是任人鱼肉,纵然能保全自身,但到下一次相见,恐怕夫郎怀中便已经添了新人。

她心内挣扎徘徊,而楚凌越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他给出了承诺,会保住安云瑶和她身边丫头的性命,并将两个人都送出金陵,其余的一切,都是安云瑶自导自演。

至于他们究竟是如何接上线,继而一拍即合?春不见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习若云叹了口气,这自然是因为楚二爷的眼线遍布五湖四海,鸡毛蒜皮的事都瞒不过他了。

昌平侯府内这么多年,没有子嗣出生,大夫人占三成功劳,剩下的恐怕都得归功到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楚二爷身上。

至于楚凌煜……

“奴婢觉着,主子还是顾念手足情分的……而且夫人她本就是为了给三少爷使绊子,才总想着让他来娶小姐,如今有了这么一档子事,正好便罢了,毕竟她也不会在这时候还去触侯爷的晦气提这个。”

习若云先前听着,还觉唏嘘,如今见话锋一转竟然扯到自己身上,不由得眉头一簇。

但她还来不及深思,就听得春不见接着道:“奴婢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毕竟这件差事并没经过奴婢的手。”

习若云点了点头,挥手叫她退下,自己想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

她左思右想,在那种情况下,还真想不出什么比楚凌越搅起来的这桩“冤案”更恰当的应对了。

毕竟就算她习若云不嫁,徐氏作为当家主母要给庶子安排一门拖后腿断前程的婚事也不难,反倒是如今这私通父亲宠姬的疑云还在,她认为楚凌煜一蹶不振,又不愿触了侯爷的霉头,自不会再提。若是楚凌煜有心,正可借这机会排除干扰,发奋念书。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楚凌煜这番遭遇,可是比上辈子好了不知多少。

不过再想到自己,想到栾绣锦,习若云长叹一声,果然楚二有的不仅是手段,还得有地位,有人手,他能做的,旁人还真就做不到。

“身为女子,还真是无能为力的时候更多些啊……”

“小姐,您自言自语什么呢?”见屋内半天没有动静,害怕习若云又发病,杏儿已经轻手轻脚地进来了。

近些日子,小姐隔三差五便要遣退旁人,和春不见不知在密谈些什么,连自己都被撇在一旁,她心内是有些吃味的。

毕竟同小姐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的只有她,不是什么来历不明额阿猫阿狗!

习若云转头道:“没事,不过是有点伤春悲秋了,看来每日闷在这小院子里头是不行,还是要出去走走的。”

不过她现在想起楚莲心就觉着恶心,若是同栾绣锦一道去探望她……那画面浮现在眼前,习若云就有种窒息之感。

那么……真的要找楚二一同么?

这个念头在出现的一瞬间就被习若云按了下去,甚至打了个寒颤。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太可怕了!

“明日咱们出去逛逛罢,收了人家的铺面,总得去看一眼,好定下来该如何经营。”

杏儿听了这话,眼神立时亮了,她自从随着小姐在侯府安顿下来,也再没出过门,早就憋得不行,立即喜笑颜开,方才的不快尽都忘了。

亲身去看过了之后,习若云才知道楚二随手给她的两间铺面位置有多好。其中一个定然是要开成医馆了,之后自己需要用到大夫的时候也是知根知底能放心。另外一间她也没想好,店面不大,太大的生意做不了,胭脂水粉或者首饰都还可以,但她没多少现银,还得等习家的老管家将外地的铺子都兑出去之后才能开始张罗。

天子脚下寸土寸金,集市附近不论是什么时辰都车水马龙,热闹非常。

习若云难得出来一次,在马车里不掀开帘子就能听到外头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街边小吃散发出来的香气丝丝缕缕的随着风从缝隙钻进来。

习若云想也没想,就叫车夫往明月楼去。

既然杏儿患得患失的总觉着春不见近日更得自己的心,那就让她有些独一无二的优待好了。

明月楼是金陵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不过今日并不赶上节庆庙会一类,故而雅间还有空着的。

习若云点了几道招牌菜,想了想,又加了两个北地的小菜——这样的酒楼,只要能做,定然不会不正宗。

杏儿当年被买进了习家的时候年纪还小,后来跟着习若云在山上过日子,这样繁华的酒楼她从没来过,看着各处都觉新奇,四下打量了一圈,还总是不住往外看。

“快别和个没见过世面的猴儿一样了,赶紧来坐下一同吃饭。”

杏儿人仍旧扒在窗边,只是回头笑道:“我坐下和小姐同桌吃饭,这不大好罢?”

“若不叫你一起吃,我点这许多菜干什么?别在乎那些虚礼,况且如今咱们在外头,谁认识咱们是谁呢?”

杏儿一想也确实如此,刚想回来落座,却发现大门被人给推开了,却不是来走菜的店小二,而是一位穿着白色长衫的公子。

那人二十来岁的年纪,仪态不俗,见到雅间内有人,先是一愣,随后即刻道了歉又撂下帘子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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