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出了事情,怀虚涧门内人少得可怜。两个人全程都没遇着几个弟子,不过因为他们一直在忙着眉来眼去,所以也一点没有察觉到周遭有多安静。
坐上传送阵的时候,终兰心里还在寻思之后能用什么办法把温吟藏着的事情给挖掘出来。
谁知道,熟悉的白光闪过,迎接她的,却并不是藏经楼十三层那片熟悉的窗景。
耸木虬枝盘天履地,却不似活的。虽也不至于说是枯萎,然而一个个蔫头耷脑,看上去衰软无力。终兰如今站在一片山丛中央难得空出来的一处落脚之地,几乎是在来到这个地方的第一时间,她就感受到了一股迎面而来、难捱到令人反胃的魔气。
不幸她感官敏锐,这种感觉便像是千百倍地加诸她的身上。
终兰之前并不是没有接触过魔泽的,但无论是谈戈,还是无故找上门的那个紫衣人与娃娃脸,他们身上的气息都不曾给过人这样的感觉。
她本来以为,神魔两面,不过是道法的不同。这回算是第一次了解,魔泽原来还可以达到如此腐烂的地步。
身边并没有第二个人。
终兰掩着口鼻,四周环顾了一圈:温吟真的不在。
她心中渐渐地泛起了一丝无措,第一个反应自然是去摸胸前挂着的红玉戒指,往常明明百试百灵,当下却千唤无用。无奈之际,只好又尝试着唤了几声10086。
哪里知道,这玩意儿也不理她了。终兰自己可以谴动意识去调出那个短信界面,然而现在显示出来的,就只有为御魔凌天穿发委的官方信息特别开出来的一个留存栏。无论终兰怎么呼唤,对面都没有一点动静。
这下,她是真的有些慌了。
所处的地方实在太不好过,终兰一番搜寻无果,便先找了条出路往贴近人烟的地方去了。走得远了,才慢慢地看明白,她方才确实是身在一座山中,不过说起来更类似丘陵,脱开林中没有多远,就是一条土路。土路一侧,目之所及有一处小镇。
一路走来,行人都没有多少,天上罩下来的色泽也是阴沉沉的。
终兰细细地回忆了一下,她虽然不懂法阵,但看温吟画了很多遍,对相应的图案也有所熟识。就她记忆的来讲,这次起的图阵,应该和之前的并无什么不同。再者说,温吟对此定然比她还要熟稔,总不会偏巧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着不慎犯这样的失误。
然而,传送过后却莫名其妙到了这样一个地方,若不是过程上出了问题,又该是什么?
就氛围来说,终兰倾向于这里也许是某种幻境。毕竟小说看多了,如此诡异的环境,又隔绝了她的所有联络,那差不多都是这么一个路数。幻阵,秘境,异空间,总之是独立于正常的生活圈之外,不太搭调的存在。
终兰没有过多迟疑,就向着那座小镇走了过去。
这样的地方,背后通常都会有一个贯彻全场的目的性支撑,人身陷其中,冥冥之中自有指引。她也不用多做无谓的挣扎,首要的,还是先摸清楚它究竟想要做什么。
哪里知道,终兰以为自己站在正常人的角度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命运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在她的设想当中,前方可能会等待着她的东西很多,令她恐惧的,令她怀念的,令她纠结的……
结果还没走到镇子门口,她就被一个从镇子里慌里慌张跑出来的姑娘给撞了。
姑娘秀面苍白,唇无血色,穿着一袭翠色劲装,马尾高束,但走起路来却很娴淑端持,一点儿也没有服饰给撑起来的江湖豪气。即便是如今逃命似的赶路,也没放开自己的那最后一丝拘谨。她跌跌撞撞而来,颇有些慌不择路的意味,终兰远远的就看到了这么个影子,左左右右躲了好几下,最后还是没能躲过。
路途被阻,绿衣姑娘整个人都慌了,也顾不得道歉,稳住身形,推开终兰,便又继续往前奔波。可惜,追在她身后之人看样子不是什么善茬,加之大抵会一些道法,不过趁着这么一眨眼的空隙,就已然迅速赶来了跟前。
暮秋时节,空气中处处渗着冷意。青空无云,密林无雾,在这一片透着肃杀之感的清冽当中,那人仿若一团破开澄澈的漆烟,倏然而至。
玄色的衣摆间不落一丝华章,乌发散乱而张扬,黑瞳无光,眼白泛红,周身上下缭绕着一股纠结不解的黑气。
这人似影子一般,明明是双脚履地,然而一路行来恍恍惚惚,几不真切。
随着他的靠近,终兰又感受到了那种难捱到令她反胃的魔泽。
她掩住口鼻,境况稍有持续,整个人便因此而变得有些眩晕。
原先她还有点害怕,这要是幻境,没准儿此时就会出现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场景——比如她的亲亲好师兄突然黑化了什么的。但等这人真正临到眼前了,终兰仔细一观摩,狭眉凤眼,鹰鼻薄唇,下巴还尖,一副刻薄的长相……怎么看都绝对不是温吟!
她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松,又难免有点疑惑,若当真是幻阵,依心而生,按理不该有这么一个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人物。排开这一可能,那此处说不准其实是一方上古遗境,或者罪狱囚牢?
说起来,他们是在从怀虚涧往回走的途中出的事情。怀虚涧,可不就是专研究这些东西的么……
终兰胸中心思百转,实际上也不过一瞬间的功夫。
那绿衣女子眼见逃无可逃,只好另谋出路,直接就地一跪,扒着终兰就躲去了她的身后。终兰本来就被男人身上的气息搅得神识不稳,根本连一点儿反应的余地也无。她完全没能明白这是个什么操作,就见着那本来一步一步,宛若索魂无常似的向着姑娘逼近的黑衣男子,在对方逃出了他的视线以后,身形忽然出现了一瞬轻微的停顿。
之后,他眼中焦距重凝,转而集聚到了离他最近的终兰身上。
仿佛才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又倏然就忘掉了一息以前发生的事,男人望着终兰的眼神忽然变得柔软而殷切,那片猩红的眸光底部,缠绵着结出了朵朵罂粟,慑心的毒隐在甜蜜之后,妖娆之下还沉淀着一片痴迷。
他不容分说地扣紧了终兰的手腕,几乎是要将她嵌进自己的手心。终兰只觉得那股令她厌恶的气息瞬间盈满了她的五感六识,整个人是真的几近窒息。
朦胧之中,她听到这人沙哑的音色,在她的脑顶狂热地响起:“阿熹……”
他唤着一个她完全没有听过的名字,话尾呼出的余音宛若叹息。终兰脑子里都还来得及没把这两个字化出形来,就又感受到这人得存进尺地伸出了另一只手臂,将她往自己的胸前一扣。
那如同在石砂之中滚过一遍的音色,带着一丝委屈的腔调,自我沉醉地在她耳边欣慰地喃喃:
“阿熹,你终于回来了。”
终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