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浮萍,漾漾荡荡在湖面。
一艘精致华美的画舫停靠在湖边,不同于赏玩的,有人把这当了家。
二楼烛火幽幽,榻上男人的脸棱角分明,浓眉挺鼻,此刻阖着眼,双唇紧抿如被魇住,身上几乎汗透。
风灌入。
当刻男人一跃而起,手中短刀横在了来人纤细脖子上。那人仅是冷静地唤了一声‘公子’。
裴徵在听到芷兰所唤时就已恢复清明,那股汹涌的浑然杀意渐褪,却仍是冷硬紧绷,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夜里急雨,需得关窗。”芷兰仿佛解释自己进来的缘由,但见他冷汗涔涔,面色泛白,“公子可是又头痛了?”
“以后夜里没有传唤,不得进。”
芷兰垂首:“是。”犹豫片刻,还是启了口,“姜姑娘日前送来一些香料,有安神效用,奴婢去取来。”
“不用。”裴徵漠然回绝。“叫人准备热水。”
芷兰领了吩咐就去了。
公子有头痛的毛病,访遍名医不得治。安神益气的药倒是吃了不少,丝毫无用,后来索性断药,发作起来硬熬着。来中原的几年里,次数愈频繁了。
风声呜呜,伴着雨落。
房中水桶热气氤氲,男人背靠着桶沿,被袅袅轻雾熏得看不清神情。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以前的事了,如果不是王秉正,兴许就在刻意忽视之下永远不被提及。梦里难以忍受的鞭笞,虫蛇缠身的惊恐,一切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幼年无力自保,承受着来自亲人痛恨的日子。
被带回氐国,不是接纳,而是为了泄愤。那时,他才刚失去母亲,满心以为会得到亲人的庇护,却不想是十年的暗无天日。
“你母亲就是个贱骨头,跟人私奔,结果呢,被人家当玩物,不要了就丢了。你母亲呢,你母亲为了那种人,出卖自己的父亲兄长,出卖信任她的氐人!”
“你的汉祖,我的阿汉被割头在城头曝晒整整十日,我们的土地被人践踏掠夺,而今窝缩在这阴暗地方,这一切都是拜那人所赐!”
“你身上流着他的血,肮脏卑鄙。氐医给他放血……”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的好、弟、弟。”
那些声音如毒蛇缠绕脖子,越缠越紧,频临窒息的感觉,却又在关头陡然放松。伴着哗啦一声的出水响动,裴徵背仰靠着浴桶,无声地大口喘息着,头发脸上湿漉漉的淌着水。
被水浸润过的眼,隐约可见一抹诡异墨蓝。
他伸手捞过挂在木桶边沿的玉坠,竹兰并茂,底下刻着一个‘陶’字小篆。不知被人摩挲过多少遍,滴了多少眼泪。
不过是骗人的玩意,却叫他回想起也曾有过被人疼的日子。那时日子穷困潦倒,但有庵庙遮风挡雨,有温柔的阿娘照顾陪伴。
惹她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却是他偷拿了一个馒头。
“你是氐国的王子,不能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穷也要有傲骨,不能叫人看不起,让汉祖,让阿娘蒙羞。你要行的堂堂正正,要有出息。”
“徵儿,不要像阿娘这样,行差踏错就毁了一辈子。”
不会。
裴徵在心底替那茫然无助的小孩儿答。从已经冷透的水桶里跨出来,手里仍提着那块玉佩,轻轻扯了嘴角弧度,目光里尽是冷锐。
“芷兰,十三四岁的姑娘最喜欢什么样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