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灯如豆。
阮岑与鬼婆婆席坐在榻上,运功给她疗着拜莫三刀与花玊所赐的内伤,昏暗的烛光像夜幕降临前的最后一抹残阳,覆盖在鬼婆婆那半面惨白、干瘪的脸上。
她嘴边渗着的血已经干了,一双精光四射的眼也疲惫下来,目光恍惚而涣散。
她似乎没有想到,在莫三刀挥刀的那一刻,救下她的那个人,竟会是他。
他们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面了?
随便一算,都应该是十年了吧。
一股浑厚的热流在经脉中流淌,起伏,她疲软的身体终于渐渐硬实起来,浑浊的眼神恢复了光亮,模糊的意识恢复了清明。她慢慢抬起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双眸,出声道:“不要以为救了我一命,我就会原谅你。”
她的声音依然是那样阴哑,那样冷厉,丝毫没有阮岑印象中的半点痕迹,但他运功的掌法更不停顿,似乎并没有被这个声音、这一句话打搅了心神。
“我并不需要你的原谅。”这是阮岑的回应,寡淡,决绝。
鬼婆婆冷嗤一声,陷在暗影里的眼眸却倏尔有些迷离,像被热流冲撞着的冰。
“我,见到她了。”良久,她忽然低声道,那双冰火相撞的眸子里,映着个年轻、美丽的人影。
阮岑默然不应。
她恨道:“你根本不配做她的父亲!”
阮岑运掌如风,聚集内力在鬼婆婆的大椎穴上重重一覆,旋即收了掌,起身道:“不配也做了。”
莫三刀与阮晴薇并肩立在院里,十分默契地沉默着,沉默了很久,很久。
酒肆里,花梦的那一番话不停地在脑海里回响:剑鬼,黑衣剑客,白衣剑客,鬼婆婆……每一声,每一句,都如潮翻涌,更不停息。
如果事情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那么,一切的谜团就解开了。
鬼婆婆为什么要挖那座坟,坟中为什么空无一物,以及,自己为什么要去杀花云鹤。
一切都解开了。
阮晴薇并不知道莫三刀是为何而沉默,她只是为他的沉默而沉默着,顶多,再为了今夜反常的阮岑。
他将那老婆婆抱进院里来时,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与从未见过的紧张。他已经很久没有流露过除了冷漠以外的其他神色了吧?很多年了,无论什么天气,什么日子,什么人,什么事,他都是那副颓唐、寡淡的面孔,唯独今晚,终于有了一些些的变化。
窗户上的两个人影动了动,莫三刀与阮晴薇精神一振。
阮岑推开了门。
鬼婆婆拄着金杖,佝着腰站在他身边,看向院中面色严峻的莫三刀,哂道:“你倒是收了个好徒儿啊。”
阮岑淡漠道:“不及你的合欢宫。”
鬼婆婆冷笑,一杖一步,佝偻却倨傲地走下台阶,走过莫三刀与阮晴薇,走出小院。
阮岑忽然道:“站住。”
夜风吹打着院角的梧桐树上,卷飞一片又一片巴掌大的黄叶,阮岑站在风中,冷漠道:“不要再插手蓬莱城的事,回你的不归山去吧。”
鬼婆婆回头,目光越过风中飘零的梧桐叶,看向阮岑:“你以为,我动蓬莱城,还是为了你吗?”
阮岑似乎一怔。
鬼婆婆唇角一勾,在漫天落叶中冷笑起来,大笑起来,在响遏山林的笑声中,消失在了黑夜尽头。
阮岑的目光凝固在虚空中,带有一丝微不可见的呆滞与怒意,默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目光投向了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莫三刀。
“你有话问我。”阮岑开口,并不是问,而是陈述。
莫三刀也没有犹疑,声音斩截:“是。”
阮岑举步往外。
“拿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