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元山闷头走在飞云峰下的郊野里,跟在他身后的人,是鬼思思。
傍晚的秋风扫过水边丛生的蒹葭,暮光如粼粼碎金,在摇曳的蒹葭丛中激荡,鬼思思抱着一把金杖,跑到何元山身前去,声音响亮:“这天大地大的,你要去哪里找他呀?”
何元山猛然停下脚步,定在萧瑟的秋风中,惨淡的残阳里。
鬼思思仰头,望着他这张怒气冲冲的脸:“你打得过他吗?”
何元山身躯一震,半晌,才沉声道:“打不过。”
鬼思思哼了声,忽然一转身,望向连天的芦苇丛外,把手里的金杖往地上重重一敲。
“那我跟你一起打!”
山风疾掠,连天的芦苇凛凛作响,飞絮蒙蒙,鬼思思握着金杖站在何元山面前,分明小小一个,这一刻,却陡然像座倔强的高山。
何元山忍不住笑了,一伸手,揉住了她的头。
两人离开飞云峰,从村及镇,由镇到城,一处处打探起花云鹤的下落,终于在入冬那几天,从一个惊慌失措的家仆口中探寻到了他的踪迹。
他没有用真名,只用了“黑衣剑客”这个名号,但是那家仆记住了他的剑。
家仆说,出鞘时,那还是一把跟雪一样洁白无瑕的剑,待到回鞘时,那剑已通体鲜红。
何元山几乎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那是花云鹤的雪昼剑。
家仆的主人,死在了雪昼剑下,这把被花云鹤——噢,不,是被“九鬼一剑”操控的剑,已杀死了一个又一个家仆的主人。
他借着比剑的名头,四处寻人决斗,三年来,无一对手。
何元山与鬼思思顺着那家仆透露的信息,顺藤摸瓜,找到了下一个被花云鹤下了战书的剑客——明月山庄庄主聂平云,并赶在决战日前,于明月山庄三十里外的客栈内见到了花云鹤。
那天夜里,下着瓢泼大雨,满城的屋檐、树木、青石板全被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着,发出震天的声响。何元山与鬼思思走进客栈时,花云鹤正坐在大堂靠墙的角落里喝酒,雪昼剑默无声息地躺在桌上,隐隐闪烁寒光,他捧着酒坛,仰头饮酒,酒液汩汩地流入他的喉咙,也汩汩地溢出他的嘴角,顺着那冷硬的下颌线流淌而下,滑过上下滚动的喉结,没入迅速起伏的胸膛。
他似乎饮得很痛快,又似乎饮得很痛苦。
何元山皱紧眉,白袖拂动,近身一张桌上的数根木筷霍然飞震而起,疾如奔雷,齐齐向花云鹤迸射过去。
花云鹤那双黢黑的眸子似乎隔着酒坛向这边望了一眼。他没有动,但他桌上的雪昼剑动了。
那剑竟自发弹跳起来,快若旋风,铮铮几声便打落了激射过来的乌黑木筷。
毕后,它在虚空中一颤,旋即温顺地躺回桌面。
何元山与鬼思思目定口呆。
“哐当”一声,花云鹤扔了酒坛,靠在墙上,眯了眯眼睛。
“哈哈……”他低沉地笑了起来,注视着何元山与鬼思思二人,眸光似火又似冰,“还是让我看到了。”
何元山知道他在说什么。是八年前,他们在飞云峰醉别时,彼此立下的誓。
他胸口一阵钝痛:“可你却把自己立的誓忘了!”
他恪守了自己的誓言,不找到心爱之人,不回飞云峰。可是,他违背了他的誓言——此生此世,不负月白。
花云鹤闻言,一声轻笑,那双墨一样的眼眸里除了昔日的散漫,又多了一分让何元山感到陌生的寒凉:“我又没有移情别恋,何来的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