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阵阵,落叶冲天,一匹骏马从飞絮纷纷的林间驰出,却并不顺路下山,而是在调头向一条极其隐蔽的小径行去。那小径荒草及膝之高,周遭树茂如伞,崎岖又陡峭,也不知是通向何方。
莫三刀放慢马速,扔了缰绳,任那马在荆棘丛生的幽径上自走自路。点点碎金从密密匝匝的树叶层里渗下来,映入两人眼里,莫三刀从衣襟里掏出一张方巾,单手抖开,旋即低头,把花梦脖颈上微微渗血的伤口包扎起来。
花梦僵硬的身子微震,还不及反应,莫三刀低沉的声音已落入耳里:“伤口很浅,不会留疤的。”
他边说边包,手法倒也娴熟,三两下便把结打好了。
男性的气息与温度却还残留于咫尺,花梦心跳莫名加快,恼道:“把我的穴道解开!”
莫三刀轻笑。
“你当我傻吗?”他重新拎起缰绳,双臂隔着一层虚空把花梦圈在怀里,“上次说了句花家人的坏话,你就敢揪我的耳朵逼我道歉,这一次,还不要杀了我?”
他轻飘飘地道来,却充满戏谑与轻挑之意,令花梦气结。
莫三刀垂眸望着她微微泛红的耳鬓,心里有一丝细不可察的得意,然念及待会儿要向她说的话,微扬的唇角又黯然压下,双腿在马背上一夹,驱马攀上山崖。
小半柱香,两人终于抵达高崖之上,岩松葳蕤,天高云开,半座登州城尽在眼下。莫三刀勒马停在岩松树荫底下,环目四顾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个时辰后,穴道自会解开,你先在这儿看看风景吧。”莫三刀说罢,扔下缰绳便欲下马,却突然被花梦喝止:“等等!”
莫三刀下马的动作一滞,低头去看她。
斑驳的松叶剪影投映在她巴掌大的脸上,耳鬓的红已消散不见了,只是长长的眼睫毛还在不住地扇:“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又封了我的穴,我若是遇上了歹人怎么办?”
莫三刀哑然失笑:“不会吧,这可是你们蓬莱城的地界。”
花梦眼里的担忧与戒备却不减:“现如今江湖各派皆汇集在蓬莱城,他们对我们的态度如何,刚刚你也都看在眼里。”
莫三刀抿住嘴唇,瞳仁里微微一黯。
花梦略吸一气,又道:“待会儿要是被长风镖局的人碰上,我一死也便算了,可要是被逍遥派中骆祈那般的好色小人盯上,我……”说及此处,竟哽咽而止。
莫三刀皱紧眉头,又看了看花梦的脸,他无法不承认,莹莹日照下,这张肤如凝脂的脸,确是姿容昳丽,撩人心神的。
沉吟少顷,莫三刀解开了花梦的穴位。
手刚一离,便是天旋地转,紧接着身上骤痛,待得回神,莫三刀人已被花梦扣在了身下。
眼前,日光顿黯。
花梦单膝压在莫三刀胸膛上,左手将他双腕扣押在他头顶,右手拔剑封住了他的咽喉。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莫三刀微虚眼眸,望着松叶下这张杀气腾腾的脸,无声一笑:“你真的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会骗人的女人了。”
花梦膝盖用力,顺势把手中的剑往他颈上贴去,语气森冷:“你跟鬼婆婆到底什么关系?”
莫三刀胸上吃痛,咽喉又被利刃抵住,不禁皱了皱眉,想要调侃两句,可对上的却是花梦一双半点也含糊不得的烁亮的眼睛,略一沉默,只得坦言:“她是我师娘。”
花梦瞳孔一震。
这反应实在是在他意料之中,莫三刀笑,笑中有几分自嘲:“我师父,就是白衣剑客,何元山。”
花梦身子不禁发颤,气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莫三刀紧抿唇角,低低道:“我也是那天晚上才知道的。”
花梦神色严厉,将信将疑,莫三刀诚恳地望着她,继续道:“那天晚上,是我师父救走了她,虽然她于我并无恩情,但毕竟是我师妹的母亲,我即便不救她,也不能害了她。”
鬼婆婆与合欢宫,都是他借偷盗陶府宝刀龙牙之名引出来的,当初全是为与蓬莱城做交易,找出那个挖掘自己师娘坟墓的人,现下想来,真真是阴差阳错。
花梦心内又惊又气,手中长剑抵着莫三刀脖子,既想割下去,又不忍割下去,僵持半晌,都只是跪在他身上不发一言。
莫三刀似乎看出来了,咧开嘴角轻轻地笑,重又变成那副不羁神态:“放了我吧,你又舍不得杀我。”
花梦脸上一热,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把剑一压,干脆、果决地在他颈上割开了一道口子。
莫三刀始料未及,闷哼一声后,扬眉:“你可真是睚眦必报。”
花梦松开他,起身回剑入鞘,莫三刀摸摸自个的脖子,又揉揉那被箍得发青的手腕,龇牙咧嘴地坐起来,侧目看去,见她一脸漠然地上了马,攥住缰绳道:“既然她于你并无恩情,那以后蓬莱城与合欢宫的事,还请你不要插手。”
日照莹莹,她眉眼昳丽依旧,却如覆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