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脚下不停,纵身跃回巡逻艇中,手上却小心翼翼地将他往怀里揽了揽,叫他能伏在自己耳畔。
“二十三……”
少年轻声开口,柔软纯澈的嗓音被枪炮和巡逻艇的轰鸣声迅速淹没。
顾渊的眼前一片模糊。
“是我来晚了,下次数到十。”
努力叫嗓音里不带出哽咽,顾渊稳稳揽着他,快速操纵着巡逻艇摆开下方追击,纵入茫茫夜色。
当总裁的,总要有几个合群的爱好。顾渊少时练出飙车的水准使到极处,空气中几乎划开音爆,身后追着的巡逻艇紧咬一阵,就被他引得相互撞毁了几艘,剩下的也在炮管吞吐的火舌下坠毁在夜幕里。
顾渊翻出急救包,替陆灯处理着肩上的伤处。
少年安静地躺在舱内的推床上,目光仍执着地凝注着他,眸中覆着一层薄薄的笑意,努力想要去牵他的手。
眼眶漫过滚烫热流,顾渊握住他的手,低头吻了吻仍带着硝烟气息的指尖,揽着他枕在自己怀中,将被血洇透的衣物剥下来。
系统恨不得一口气给他用上了所有的止痛剂,顾渊又给他注射了一支麻醉药,陆灯并不觉得疼。只是静静望着男人紧绷的下颌,目光顺着脸颊上行,落在那双漆黑瞳眸仿佛不可见底的深渊里。
一切的恐惧,后怕,压抑,疼痛,都被好好收敛在微垂的眸光下。顾渊的动作轻柔利落,专心替他处理着肩上的伤处,目光专注得仿佛再无暇注意到第二件事。
陆灯忽然想抱抱他。
怀中的少年忽然挣动起来,担心自己不小心弄痛了他,顾渊屏息停住动作,目光紧张地落向臂间。
绷带才刚刚缠好,都还没来得及剪断打结。陆灯疲乏已极的身体里攒出一丝力气,倾身抱住他,抬手拥住衣物下绷得死紧的脊背。
“我在。”
顾渊的身体忽然猛地悸颤,避开伤处的手臂猛然收紧,呼吸急促起来,在他耳旁哮出隆隆粗重声响。
胸口的喘息粗涩得仿佛泣血,陆灯不安地动了动,想要看看他的情况,却被护在身后的手臂往怀里按进去。
顾渊翕动着双唇,无声地说着什么,只能听见模糊喑哑的气音。
陆灯伏在他怀里,慢慢拍抚着男人宽厚的脊背,直到他渐渐平复,才终于直起身读上他的唇语。
生命水平虽然没有变化,顾渊的脸色却并不比他好多少。定定望着他,张了张口,终于将一直重复的两个字发出声音:“谢谢……”
胸口轻颤,忽然生出陌生痛楚。
一手被顾渊紧紧攥着,一只手伤得抬不起来。反应过来之前,陆灯已经倾身吻上对方冰冷的唇,将那两个字堵了回去。
他留下,不只是为了顾渊。
他想要改变的,也不只是顾渊的命运。
接下来的路还长,他们从现在起才真正开始面临重重绝命危机。他们还要一起熬过去,一起回到加黎洛星,一起做很多曾经想过却没机会去做的事。
他没想过要离开。
预料中的灭顶之灾却没有袭来。
在震撼或惊愕的目光中,那些早已应当落伍的陈旧激光武器,竟像是忽然迸出前所未有的威力。
强悍得足以将这个星球直接毁灭的机甲被迅速灼烧出空洞,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传来,聚粒子炮的测试下都能安然通过的坚固防御忽然脆弱得不堪一击。
激光的性能是不可能忽然变化的,加黎洛星的指挥官心神巨震,怔忡立了良久,终于哑声开口:“顾氏……”
瓜尔星的机甲在普利策星系足以战无不胜。这一次的机甲比之前的更加强大,装载了更多先进的武器,瓜尔星有着完全成熟的机甲建造体系,大部分材料也都能自给自足。
唯一的变故,就只可能顾氏那批镭石矿。
对顾渊的暗杀令才执行不久,因为顾氏出售镭石矿而引发的强烈抵制余波甚至都未曾散去。那个一意孤行要卖国求财的卑劣商人,倘若真的是有更深的计划,凭一己之力将这样的反转手笔顺利达成——
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又被迅速按下。
加黎洛星太需要一场胜利了。
无论是多反常、多不切实际的胜利,只要能点燃人们早已放弃的希望,只要能让人们重新站起来,其背后的因果,都不是现在应当被讨论的部分。
等到战局稳定,如果真的能够证明这一切与顾氏有关。他们,或是他们的后继者,一定会付出相应的补偿。
指挥官重新沉默下来,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一纵即逝的转机上。
这是加黎洛星唯一的希望。
望着被早已淘汰的激光武器转眼击溃的机甲群,年轻的指挥官咬紧牙关,按上耳畔通讯器,厉声开口:“进攻——不要留手,全部火力,进攻!”
骤然激烈的炮火,将天色照得眩明。
顾渊站在落地窗前,目光静落在炮火不休的天际。
平安扣贴身藏着,只在颈间露出不起眼的细细红线。少年手指擦过皮肤的温暖触感似乎还鲜明,宁润清和的气息盘桓在胸底,在黑沉的瞳底也染过淡淡柔光。
虽然已经尽可能将公司解体隐匿,时间却毕竟太紧,终究不可能做得彻底。就在刚才,公司总部收到了加黎洛星临时政府询问的短讯。
他没有作出回应,只是迅速启动了紧急避难的预案流程。
加黎洛星人需要信心,现在不是追根究底到底为什么会胜利的时候。他能做的都已做完,在最后的时间里,这些依然跟着他留下迷惑牵制瓜尔星的下属,他必须要替他们找到足够安全的落脚之处。
“顾总……”
身后的秘书低低出声,语气小心:“几位副总都已送上了星系航舰,您也快走吧——”
“最后一趟,你和他们一起走,不必陪着我。”
顾渊淡声打断,回身望他一眼,神色依然平和:“这些天来,你们都多有辛苦,替我向他们带声谢。”
“可外面都以为您已经死了!”
秘书眼眶一热,终于再不顾忌讳,焦急上前一步:“索性就这样隐姓埋名,也去其他星系不好吗?您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打仗的事是要交给那些反抗组织的,和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顾渊笑了笑,解开腕间袖口,将衣袖一折折翻上去,拆下智脑,露出劲韧臂间被覆盖住的圆形伤痕。
目光落在那道伤痕上,秘书的声音戛然而止。
体内植入式生命监测仪器,最先被用于监牢和特工,由腕间或小臂进行植入。监测器安放在心脏动脉,可以随时监测被植入者是否仍然存活,并准确定位即时位置。
顾渊还活着,瓜尔星人一直都知道。
“等他们缓过来,任何还留在我身边的人或事,大概都会被湮灭成次粒子的。”
他所做的事,加黎洛星人能猜到,瓜尔星人也同样能猜到,并且将怒火全部发泄在他这个胆大包天的加黎洛星商人身上。
难得地开了个玩笑,顾渊微笑着补了一句,将智脑重新戴上,袖口重新放下扣好。
在仿佛无处可逃的死局前,秘书终于沉默下来,朝他深深鞠了一躬,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公司已经只剩下了个空壳,往日繁盛的顾氏,就这样悄然沉寂在了大浪淘沙的星历里。
目光掠过窗外仿佛势均力敌的激烈战火,顾渊坐在桌前拉开抽屉,取出那柄超粒子枪,拆卸分解,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细致擦拭。
加黎洛星竟然能和瓜尔星势均力敌,在这场战役之前,整个普利策星系大概都不会有人相信。
商场如战场,反之亦然。高级机甲溃不成军,并不会真正影响瓜尔星的中坚战力。他赌得是在这场战役之后,瓜尔星高级机甲被尽数摧毁的消息会迅速传遍星际,并且因此引来其他星球的觊觎窥伺。
当损失大得不足以被立刻消化承受,瓜尔星就势必要将大部分战力留守在星球本土,不敢再贸然发动侵略。
加黎洛星是个足够坚韧的星球,只要有了喘息的机会,就有一举翻身的致胜可能。
细软的织料轻缓拂过,将最后一枚部件擦拭干净。顾渊抬起视线,望向窗外疾速逼近的军用舰艇。
他原本的计划是给瓜尔星人留下一具尸体,可现在却已改了主意。
瓜尔星人恨透了他,绝不会叫他这么容易就死。倘若他能熬得住刑求折磨,能熬得过监牢禁闭,能熬到胜利的那一天——
那里还有一线极微弱的生机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