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水袖旋转,身段妖娆。
火光漫天,女人浓墨勾画过的眉眼亮的惊人。
她似是察觉了有人出现,抬头冲着来人嫣然一笑。
……如鬼,如妖。
舒文扼住了呼吸,声音发颤。
“烟霞……?”
“王爷。”女人并未从台子上走下来,隔着无数的桌椅和穹顶掉落的火光遥遥的望着他,目光凄凄哀婉,连声音也是近乎虚幻,难辨真假:“您上次允诺我听完一折牡丹亭,后面一半我还没唱完呢。”
“烟霞……”舒文踉踉跄跄的跑了过去,伸出双手试图去拽她翩跹水袖,声音嘶哑隐带哭音,动作像是情人间缱绻缠绵的拥抱,又像是祈求帮助的无助:“烟霞,我来陪你了。”
台上的美人粲然一笑。
“王爷。”
她在戏台上蹲下身,隔着长袖抚摸舒文的面颊,娇声软语:“烟霞属于这儿,可您不该在这儿。”
“不,我就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了。”
舒文喃喃念叨着,满足的在这双手中闭上了眼睛。
“你的归处在这里,我的归处在你。”
烟霞嫣红唇角缓缓翘起,将舒文的头颅拉靠自己。
“好。”
她看着这烧灼的戏园子,拢着舒文喃喃低语。
“等我们把‘这出戏’唱完之后,该去哪儿,就去哪儿。”
火仍在烧着,烧断了架构戏楼的木梁丁卯,也烧断了一场跨越数十年的遗梦过往。
——漫天的火光,便是郑子衿最后残存的印象。
他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火光散尽。
郑子衿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神,突然做起来的动作牵扯了身上僵硬的肌肉,不知昏睡了多久,郑子衿一时之间只觉得周身骨骼疼痛,大脑昏昏沉沉。
眼前早已不是猩红火焰,而是苍白冷清的病房布置。
“……子衿?”冯婉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忧心不已的问道:“你醒了?”
“我为什么在这儿?”
冯婉的声音沙哑疲倦,郑子衿眨了眨眼睛,缓缓转过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冯婉神情疲惫头发也有些凌乱,她看着自己儿子的表情十分复杂,最后悉数化作了一腔叹息。
“……你先前不知道是入戏太深还是什么,觉得烧着的戏楼里有人在就冲过去了,好在被人摁住了没直接冲进去,不过在附近吸了不少烟雾又昏了过去,大夫说你是疲惫过度精神压力太大才会晕过去,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要说怎么样……
郑子衿反应了一会,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还行吧……我有点饿,妈,有没有什么吃的?”
他的回答十分流畅自然,却让冯婉愣住了。
“子衿?”
她的声音隐隐有些发颤,不可思议的看着郑子衿:“你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郑子衿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脸惊恐的亲妈:“我饿了啊?哦,身上有点疼,脑袋还有点晕。”
冯婉的表情还是惊愕的。
“你……算了,这有粥,你先喝一点。”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去床头柜放着的保温壶里盛粥的时候,语气努力放的平静:“烟老板说她等一下回来看你……”
“烟老板?”郑子衿反应了一会,才点了点头:“你说楚老师?”
“……是。”
冯婉这一次是真的呆了,端着粥碗的手都是抖的。
她还想和自己的儿子在聊些什么,门口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我去看看。”她下意识在自己的衣服下摆擦了擦手,郑子衿接过粥碗小口小口的喝着,头也不抬的说:“去吧去吧。”
冯婉神情恍惚的走到门口,看见了楚其姝。
女人换下戏中的旗袍,穿着米色风衣抱着手臂站在门口,笑容清爽干净。
“幸不辱命。”
冯婉还在懵。
楚其姝也不在意,她将带来的慰问鲜花和水果递到了冯婉的手里,大大方方的退了一步:“工作伙伴的关系过来看看情况,里面我就不进去了,您好好照顾郑先生吧。”
“等等……!”冯婉蓦地叫住了楚其姝的脚步,女人闻声回头,对上另外一双神情复杂的眼睛。
“楚老师,你……怎么做到的?”
楚其姝眨了眨眼睛,扬起嘴角,语气轻快。
“郑子衿把舒文演活了,我只是让一个早该在几十年前就该死去的角色去到他该去的地方,别的就没了。”
郑子衿的情况其实很微妙:若说一个优秀的角色是一个灵魂,那么郑子衿就是塑造这些灵魂的人。
不过他命格偏浅极容易被压住,以她的角度来解释便是这些戏中塑造的影子在郑子衿的身体里鸠占鹊巢,不过这些影子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影子,痴缠再久也是要散去的;而郑子衿的反应落在旁人眼中,就是长时间的不能出戏。
冯婉沉默了许久,才露出了一个微笑。
“……多谢。”
“无妨。”楚其姝耸耸肩,神情轻松至极:“举手之劳而已。”
冯婉看着楚其姝,有些话涌到了嘴边,却都被她吞了回去。
有些事情不需要刻意点破。
“若是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请您尽管开口。”
她再次开口,已经换了真心实意的恭敬语气。
楚其姝笑笑,摆明了就是没有把这句许诺放在心上:“那就先多谢您的好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