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什么如何?
芙蓉女咬了咬唇。
“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用这种理由来回答我呢?
她能毁了这世界上的一切,唯独毁不了早就死在了多少年前的男人。
叶胥然,叶胥然。
她是独艳的花,他是衬托的叶,从一开始注定就不是一路人。
芙蓉女骨子里不信爱情这东西的真实性,更不觉得自己对姑媱的感情就是纯粹的爱情,躲在这个壳子后面的容安原来愿意用这种感情去解读,此刻也变了心思,只当将姑媱握在手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书中的芙蓉女从来就是极端又过分热烈的性子,纯粹想看红花配白雪的美景而已。
她不觉得自己是爱情,便也将姑媱对叶胥然的感情理解为了别的东西。
“你又不爱他,我们又不是会为了人间的感情束缚自己的家伙,难道就因为一个温渚,你就不愿意从那段过去里走出来了么?”这朵娇艳的芙蓉花再一次凑了上去,声音带着仿佛被抛弃一样的柔弱的委屈,“我信你你不爱他,那为何不能看我?”
姑媱抬起眼,温和一笑。
“……叶郎对我来说,只是帮我做成了一件事情。”
芙蓉女满脸不解。
“——他成就了如今的我。”姑媱回答说:“渚儿是我和叶郎唯一的血脉,”
褪去凡骨,解开心魔,从此超然度外,清净自然。
温渚立在了姑媱面前,对着芙蓉女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大抵这世间的孩子对母亲都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如同幼狼一样露出还不算锋利的獠牙试图驱散一切觊觎母亲存在的敌人,他们将这世间一切最美好的幻想投注在母亲的侧影上,如同孕育外物的大地母神一样的形象,同时兼具原初的慈爱与强大,美丽和柔情。
至于温渚对姑媱的回护,那是因为姑媱的确符合这种想象。
她便是那件莫名因苦痛和错误成就了稀世冰裂纹的瓷器,她遭到数次毁灭最终的模样仍然端庄而美丽,那种破裂之后又利用毁灭的火焰将一切裂痕重新融在一起的震撼将她打造成了如今的姑媱。
不能说她不爱温渚,只不过这种感情并不是单纯的属于一个属于母亲对一个孩子源于血脉的爱怜从她周身那种毁灭又融合的裂痕中流淌出来,如同附着在瓷器上那种清亮美丽的釉色;甜蜜蜜的裹着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更像是冷玉雕琢的观音像温温环抱着从自己血肉中孕育的孩子,只不过瓷像冰冷宝相庄严,纵使拥有永恒不变的怜爱神情也敌不过孤鸿山长久不散的冷风。
温渚仰慕母亲,却也害怕母亲。
既是敬,也是畏。
温渚在这种感情之中生长,在这种风雪中成长,他介于超脱世外万物归一这种大道和红尘三千人间凡俗感情之间的位置,他诞生在一个已经超脱凡尘的女人的怀抱之中,最终脱离了这种大道,回归了本我的自己。
这种矛盾的定位也造成了他日后对许多事情的判断很是有其母的风采却又有种俗世特有的柔情和体贴,整部就是以温渚的角度探讨一个问题:
都说得道得道,得道成仙也好,回归凡尘也好……说到底,这“道”,究竟是什么?
这三人伫立在这里,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未来。
谁也不能说谁是错,谁也不能说服对方,芙蓉女最终也没能说服姑媱,而温渚怯怯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却对上了一双很温柔的眼睛。
姑媱看着他,仿佛透过他的影子看着另外一个人。
“……你刚才的样子,和你父亲真的很像。”
她陷入回忆,却又没有浸入回忆。
温渚一呆。
而姑媱仍是沉默。
她回忆过往的情人,眼中却没有半点缱绻情意;叶胥然这个男人带走了她的一部分,余下的那一点鲜活早就随着温渚的成长从她的身体里散得一干二净。
阳光射在姑媱的身上,温渚看见她额头干净,没有半分薄汗。
——呆惯了孤鸿山,连血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