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茗一早又去了水码头。她思量自己之后要去忙一阵子发售交子的事项, 便提前来陈青歌这里, 看看他的真正本事。
进了那小院,陈青歌依旧坐在阳光下面看书, 因他一直低着头, 脸上倒也没怎么晒黑,但后颈却和面庞成了明显的对照。
江茗绕到他身旁, 想看看他在看什么书,原是一本讲策论的史注。陈青歌聚精会神的看,一边嘴里喃喃念着其中的些许句子,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人来了。
倒是小武正从房里出来,一见江茗眼睛就发亮, 喊道:“漂亮姐姐你来啦!”
听了这声,陈青歌眉头蹙起, 头也不抬的说道:“若是上次的事, 便无需多言, 陈某虽是贫寒书生, 但也凭本事自食其力。”
江茗听了, 知道他大概以为自己是他人,之前听小武说, 这陈青歌在歌姬当中十分受欢迎,不少女子心仪其才气, 想要从良嫁他。
这落魄书生和美艳歌姬原本就是话本里常出现的佳对,也难免那些女子会心生旖旎。
对于这陈青歌的家底来说,
哪怕是这些歌姬,也是他占了便宜。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在这个满地穷酸读书人的时代,风骨和清高都是必须的。和歌姬混在一起,花她们卖身赚来的银子,为人所不齿。
飞浮在旁不悦道:“陈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们小姐是来与你谈事情的。”
陈青歌这才转头,日头太大,他蹙着眉晃了半会儿的神才看清来者。见是江茗,他便开口道:“今日写什么字?”
小武凑了上来,江茗塞了她两颗糖,让他先去一旁,这才说道:“有件事情想请教陈公子。”
“请讲。”陈青歌抿了下唇,一手仍按着书页,看这样子是并不打算和江茗深谈。
江茗四周看看,见边上有块石头,便没等陈青歌请,自顾自的坐下了。“陈公子想不想摆脱那给歌姬流莺写词曲的营生?”
陈青歌蹙眉,抛下一句“不想”,便低头继续看书。
江茗觉得这人真真奇怪,之前让人去打听,他明明是迫于生计才去写词的,为何此刻却又不乐意了?
她又开口说道:“你可是落苍院主?”
听了这话,陈青歌反倒是愈加不耐,转头看向江茗:“我不做代笔的营生。你若是想让我代笔写些诗句,我是不做的。”
江茗更觉得奇怪,难道代笔写东西,不比去歌姬坊里说出去体面多了?但方才陈青歌的回答,反而让她愈加笃定,此人就是那写话本的落苍院主。
江茗开口问道:“你那话本十分好看,我看了好几遍,笔力虬劲,用词生津,为何后来不写了?”
陈青歌被她再次打断看书,叹了一口气,这才将书仔细合了起来,站起身来,和江茗保持着一段距离,说道:“京中贵女如今便都是这样的吗?想要才情,便应自己去读圣贤书。家中明明有那些书籍,为何又要在外面寻代笔,岂不是自欺欺人?”
江茗这才明白过来,这陈青歌是将自己当成来找代笔的贵女了。可京中真的有人做这种事儿吗?否则以这陈青歌的才情,那不早就名声在外了?
弄清楚了陈青歌排斥的原因,江茗这便清了清嗓子,语气如常的说道:“我来并不是找院主做代笔的,对那些名声也并不在意,而是来和院主谈生意的。”
陈青歌见她神色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求人的模样,又听她这么说,脸色这才稍稍好些,但仍推拒道:“陈某才识浅薄,难登大雅之堂。”
江茗扯了下嘴角:“没人让你登大雅之堂。我因机缘巧合得读院主的话本,觉得颇有意思,想请院主再写一本。这便是定金。”飞浮递上去一张银票。
陈青歌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让他有些疑惑。自己之前写的那本也未有这么多银子,更何况这人还说是定金?
江茗见他犹豫,解释道:“无需全书写好再拿给我看,每隔两日我便会派人来这儿取,能写多少便交于我就好。每次根据字数多少,我会再支付你一定银两,写的精彩,也有额外的打赏。”
现今轮到陈青歌觉得江茗奇怪了,市面上那么多话本,她为何偏偏就挑了自己这本?这些银子将那些书都搬回家都可,为何偏要让自己现写?
他开口说道:“之前那本,实是为了糊口草草之作,并未见得多好。”
“已经很好。”江茗说道:“院主也无需紧张,若是前面写的好了,我便会结印成册,署名自然还是落苍院主。倒时再根据市面上产生的盈润给你分成。”
这对陈青歌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他如何不知,这一册话本手抄出来不过十来本,租借出去也不需多少文钱,利润几乎少之又少,哪里抵得上眼前这女子出手的银两?他未免有些犹疑。
江茗又说:“这些定金足够你衣食无忧生活一段时日,你尽可自由支配,就算之后写出来的文章不尽我意,我也不会收回。有了这些银两,你也无需去歌姬坊里写词弹曲,吃饭洗衣可以请小武的阿母,若有需要什么书籍,你只管开口同来取文章的人说便是,一切供给皆由我出。只望院主能写出一本好书,让我看了满意。”
陈青歌见眼前女子说话十分有气派,好似有种运筹帷幄的感觉,绝不是普通贵门能养出来的那些女子。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张银票,沉默许久。
江茗在旁等着,她心底是有些不耐烦的,知道这些书生最为恼人,明明没银子却要清高,好似这清高能吃能喝一般。但不认同不代表可以不尊重,每个人皆有自己的选择和底线。而自己是从现代来的,和很多古人的观念格格不入。也许从某些角度来说,她是对的,但却不可以横加指责他人的生活和信念。
过了片刻,陈青歌这才缓缓的抬起头,说出自己的回答:“好。”
江茗满意离去。
自打春日渐渐暖起,水都化了冻,这水码头上人来人往的便愈发多了。华京城处处种着些桃树梨树,待到春日芳菲时,满城便尽是翩跹花瓣,清透的白,娇嫩的粉,缠绕着新出芽的软绿,一幅旖旎人间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