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昌一路无语,洛广川也不说话。他满心思都是方才皇上说的那席话——给什么人当愣头青?魏风凌?因着自己一走,他那里就有粮了?魏风凌是信不过自己,提防着自己?共事多年,他为何要这么做?
曹昌见他眉头紧锁,只小声说道:“洛大人也不必想那些有的没的,咱家有一句话,洛大人可愿意听上一听?”
洛广川:“曹公公请指教。”
“指教谈不上。”曹昌笑道:“洛大人曾是金科状元,文章过人,咱家不过小小一个内侍罢了。”曹昌看了洛广川一眼,慢悠悠的说道:“这听来的,总不如亲眼瞧的,您说是不是呢,洛大人?”
洛广川沉吟片刻,说道:“曹公公请进一步指教。”
曹昌叹了口气:“官场上有句话,水清濯缨,水浊濯足,洛大人原本濯着缨,做什么要往浑水里面跳呢?天地君亲师啊。”
曹昌说到这里,便不欲再说,只到一顶软轿前,将轿帘掀起来,说道:“洛大人请进吧。日后洛大人还是闽州巡抚,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说完,轿帘落下,内侍们抬起软轿,一扭一颠的走了出去。洛广川掀起轿帘,探头看了眼曹昌,只见他仍站在远处,抄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
…………
萧罗在自家府中转了几圈,最后走到一处偏僻小屋里,扣了几声墙板。未过片刻,那墙板打开了,轻巧的接近无声,露出一个幽暗的小门,仅容一人通过。
萧罗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人之后,快速钻进了那小门当中。
小门里没走两步便开阔起来,霍然而成一个小屋,屋内坐了个人,听见萧罗的脚步声,这便转过头来——那双碧色的眸子此刻像是有些累了,收敛了锋芒,反而显得有些戏谑。
便是莫赫离。
“军报来了。”萧罗走进来说道:“瓮贺国输了。”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气愤,但仍然在竭力按捺着性子。
莫赫离嘴角勾了一下:“意料当中。”
“为何是意料当中?原本只要闽州军粮不济,瓮贺国定然不会输的。洛广川都被揪回华京城了,他们去哪儿变出来的粮食?!”萧罗蹙紧了眉头,平日里的他绝非会这般情绪起伏的人,可今日他却有些心神不定的模样。“还有那瓮贺国的国君”,他咬牙切齿道:“把人扔出来当靶子,自己在后面装好人。”
“去哪儿变出来的粮食?”莫赫离冷笑:“难道不是瓮贺国送上去的吗?”
萧罗深吸了一口气:“不是瓮贺国送的,那几艘船原本就是他们自己的。自导自演了一出戏罢了。”
“可这话,你却不能和皇上说。”莫赫离笑道:“不然我们这右相大人,怎么对瓮寇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呢?”
“就是因为这不知道哪儿来的粮!”萧罗沉声说道:“一来逼着皇上下圣旨,要和瓮寇决一死战,二来解决了闽州的粮草供给。打了胜仗,洛广川有罪也成了没罪,要回闽州继续当自己的巡抚。那闽州还是他丰忱手里捏着的,之前的筹划俱都落了空。”
“萧右相是聪明人,想必已经有了手段,否则不会来和我说这事儿。”莫赫离指尖兜了个茶杯,在桌面上画着圈儿。
萧罗叹了口气,说道:“是。今日皇上要召见洛广川,我便在其中说了两句,也不知道起没起效果。皇上疑心病重,怎能让闽州巡抚和直督是一条心。皇上要权衡朝中势力,让洛广川回去,无非是不让我把手往闽州伸,但也不会看着闽州全成了丰忱的东西。”
“所以皇上会和洛广川好好聊聊,给他心里扎根刺,让他怀疑魏风凌?”莫赫离问道。
萧罗:“正是。”说完这句话,萧罗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他咬紧了牙,又慢慢的松开,这才说道:“魏风凌杀我族人,此仇我定然要报。”
莫赫离嗤笑了两声,他抬眼看向萧罗,说道:“原本想着一北一南夹击,如今南边不行了,我们北边自然也要稍稍消停一会儿,不能赶着大胤正是同仇敌忾的时候贸然发兵。兵者之胜败,往往只存于一气之间。”
萧罗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半晌未说出话来。
莫赫离轻巧说道:“萧副相莫要担忧,咱们如今不过是气运差些罢了。我读大胤的书,里面有段话讲的是气。春秋代序,四季有常,都是气。但总是更迭的,不会久在一人一物身上。若是无风来卷这气,这气便总有消散的一天,那便是气数走到了尽头。”
萧罗问道:“那这气运何时才能到咱们身上?”
莫赫离笑道:“不知道。”
“不知道?”萧罗气急:“若不是你说北胡要打,我也不会让瓮贺国闹成这样!如今你却说不知道?!”
“萧副相,我只是让你小打小闹,牵引他们的注意力。而你却无法左右那瓮贺国的小国君,难不成也要怪我?”莫赫离站起身来,走到萧罗面前,缓声说道:“还有。当日我是如何同你说的?你又是如何做的?真当我不知道吗?”
莫赫离身上带着股戾气,平日里他收敛的很好,但此刻却都张放出来,萧罗没有防备,被他逼得向后退了一步。“那些人是皇上的人,我如何做得了主?”他试图解释。
莫赫离扬了下下巴,声音放缓:“你是做不了主,但假传句话还是做得到的。我说不能杀江茗,便是不能杀,你牢记住。”
“不过是个女子!你切莫太过分!”萧罗骂道。
“太过分?”莫赫离轻笑一声:“萧副相,你莫要忘了,如今你同我在这里密聊,已是叛国之罪。若北胡一日不入中原,你便时时刻刻提着脑袋。我一日得不了天下,你的大仇便一日报不了。我北胡没了我,还有世世代代的子孙。而你——”莫赫离扫了萧罗一眼,嘲讽说道:“没了便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