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激战,小小青釦关前横尸遍野。鲜血映照了天边缓缓升起的太阳,愈发显得寥落哀婉。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没有一方再退,也没有一方冲杀,战场上的尸体也没有人去整理,就像两只对峙的野兽,虎视眈眈的盯着彼此,谁也不肯先行退出。
北胡后军营帐内,莫赫离跪在地上,面前是桌案,上面放着莫须齐的头颅和尸身。
“父君带你去攻打青釦关,为何竟然被人暗算?!你这个当儿子的,竟然不在父君身旁护卫?!”在他身旁,有个年龄三十余岁的男子痛斥着。这是莫须齐的大皇子。
另一侧,三皇子挑了下眉角说道:“谁知道呢。五弟向来居功冒进,说不定去前面争战功了,想要将咱们几个都比下去。还说不定,就是父君和五弟有冲突,五弟自己动的手。早就说了,五弟功夫好心气儿高,可不就是养虎为患。”
这几个皇子都是听闻大君死讯之后匆匆赶来的,他们原本就不放心莫赫离,如今趁着这时候,便要对他痛下杀手。
莫赫离听了他这话,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揪住三皇子的领子,将他按在地上,一刀刺入他头旁的地上,恶狠狠的说道:“三哥可知道什么是士气?我北胡和大胤两军对垒,你在此处妖言惑众,可是收了大胤的好处?”
三皇子被他吓了一跳,瞪着眼睛说道:“你要作甚?父君的尸首尚在此处,你就要反了?”
莫赫离冷笑一声:“反?我反谁?反你?你是北胡大君不成?”
莫赫离的性子,几个人都是知道的,大皇子往前走了一步,低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三哥平日里爱说些笑话,你也当真不成?”
莫赫离笑道:“笑话?父君之死可以当做笑话?北胡战局可以当成笑话?”
大皇子冷眼看着莫赫离,说道:“既然如此,三弟,你赔个不是。”
三皇子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瞥了一眼莫赫离,嘴角抖动:“赔不是?这事儿若是不查清楚,我给谁赔不是?他就是个贱货生的野种!他娘是干什么的?背信弃义,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嚓——”一声,莫赫离手中弯刀掷出,三皇子眼中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便这样倒了下去。
“你!”大皇子蹙眉骂道:“父君尸身面前,你竟然残杀手足?!”
莫赫离转头看向大皇子,冷声说道:“北胡如今需要的是安稳,父君一死,不能再同往日一般四分五裂。否则父君此生运筹皆化为空,我北胡还是会被大胤踩在脚下。大胤如今朝局混乱,皇上昏聩,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怎能因为他的几句笑话,毁我北胡多年筹谋?总是父君在此,也半句话不会说我不对。”
大皇子嘴角抖了两下,点头说道:“那五弟,是否要将我一起斩杀于此?”
“大哥果然聪明。”莫赫离微微笑道。
大皇子冷哼一声:“只可惜……”他拍了下手,喝道:“来人!”
莫赫离看着他,扬了下眉。
大皇子说道:“只可惜我早有准备,知道你狼子野心,如今外面都是我的人,今日你插翅难逃。”
“哦?”莫赫离歪了下头,发梢上绑着的铜环向下微微坠去,倒衬着光亮:“人呢?”
大皇子等了片刻,外面竟然毫无声响,他不由得有些焦急,又拍了下手:“来人!”
莫赫离笑了笑,走到大皇子身旁,低声说道:“大哥,难道只有你想到了吗?顺便告诉你一句,父君怎么死的,真的就和三哥猜的差不多。”
说完,莫赫离手中用力,将短刀从大皇子的腹中抽出。
“传话下去,大皇子和三皇子意图造反,和大胤勾结被我识破,举兵中帐,如今已经被我就地诛杀。”莫赫离冷声说道。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莫须齐躺在案上的尸首,过了片刻,缓缓的对着那尸首行了个礼,这才转身出帐。
…………
大胤淳化七年秋,大胤和北胡的第一仗,与军情上看,只是小胜,但实则大胜。这是十余年来最张扬志气的一次,因着北胡大君莫须齐,竟然被击杀于青釦关。
莫须齐三子莫赫离,连杀三位皇子,武定北胡,即位大君。以为莫须齐报仇为名,北胡各个部族无一不从,誓死追随。
当日秋阳盛照,正是,艳阳照霸主。
…………
边关军报连连,华京城中仍是一片和睦之色。在百姓心里,这仗只会在延庆道和秦凤道上,如今又是大胜,北胡大君莫须齐已死,他们还有什么可惧怕的?一时愈加歌舞升平,欢歌笑语。
江茗在如意居当中,对面坐着望回,她轻声说道:“莫赫离不会就此停下的,北胡已经运筹多年。莫须齐原本因为年事已高,战场无情,那几个皇子也都虎视眈眈,莫赫离这是怕别人先下手为强,不如趁着世子计谋,自己先行占据上风。他的野心,怕是比莫须齐还要大些。”
深秋已至,望回捧着手炉,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如今青釦关反而对北胡来说必须要打。非但要打,还要一举攻下,这才能壮他们气势。”
江茗沉吟片刻,说道:“不,我觉得莫赫离不是这样的性子。他为了胜,根本不会在意什么气势。能胜便可以,胜在何方都无甚要紧。大胤破了,青釦关便知是囊中之物,何须在此上纠缠?”
望回回道:“世子妃和北胡大君有过交集,定然对他更为了解。世子妃眼下觉得,北胡大军要去何方呢?”
“我想的,世子定然也会想到。”江茗说道:“但他身为延庆道督军,却是他处无法插手。”
“世子妃的意思是——”望回抬头问道:“秦凤道?”
江茗点头。
秦凤路如今由萧罗率兵,萧罗和莫赫离之间的关系说是互相利用,但实际却都有着共同的目标——灭胤。
“可萧罗并不能做的太明显,否则秦凤道和延庆道挨着极近,皇上一令便会更换主将,到时候他回京反而会受到斥责。”望回说道。
“这点我也不甚明白。”江茗说道:“若是单单报仇,萧罗可有无数次机会,可他却偏偏当了靖文帝的走狗。除非——”江茗低头思忖片刻,说道:“除非他是有目标的。当年闽州大战,魏家、江家、昭南王都有参与,所以他不是单单的想要覆灭王朝,而是要用靖文帝的手,把这些家的人一个个的弄死。至于大胤,他便当着自己的国舅,不过多久,有瓮寇血脉的殷畴登基,他这才是好手段。”
望回闻言,停滞片刻:“世子妃一说,莫不是真当如此?”
江茗冷笑一声:“所以他只要帮北胡牵制兵力,利用北胡除去江衡和殷楚,这大仇便算报了一大半了。”
望回连忙说道:“我这便给世子写信。”
江茗想了片刻,突然问道:“昭南王的病,为何许久都未治好?”她虽然在现代听说有种叫做应激创伤后遗症的东西,但却从没见过因为爱人离世而疯了的。
望回沉默片刻,说道:“昭南王的病,不是病,而是毒。当年昭南王回京路上,接到王妃离世的消息,突发此病。与此同时……”望回垂眸片刻,说道:“世子也一样被人下了毒,只不过由我代劳了。”
江茗这才明白,为何望回无论四季总是畏寒,身子无力。若是殷楚当日被下了这般毒,怕是再也没有今日什么事儿了。
她站起身来,转头说道:“兴许并非没有办法。”
江茗走到如意居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缓缓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