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颗药丸是他给凌茁准备的,这位娇小姐最近三天两头装病,偏偏她又没病,且受不了苦药味,这就苦了王太医,他绞尽脑汁想了一味可以替她调养身体,却又不至于过分滋补或有后遗症的药方,然后做成药丸,方便她温水吞服。
“有人参、白茯苓……熟地黄、炙甘草……”
阿芜先是闻,接着又捻下来一些药渣,放到嘴里咀嚼,然后报出一个个药名:“还有、还有两个味道。”
阿芜尝出来了,那两个味道分别是阿胶和枸杞,只不过以她的生活经历,不该了解枸杞这个在小奚村周边不曾生长的植物,更加不该懂阿胶这种由驴皮炼制的珍贵滋补药材。
“还有两个味道我从来没有接触过,除此之外,应该还加了红糖和蜂蜜,因为有些甜。”
阿芜舔了舔嘴唇,或许是为了压制住药味,红糖和蜂蜜的配比比较大,很大程度上增加了这道考题的难度。
“还有两味,是枸杞和阿胶。”
王太医已经震惊到麻木了,原来祖父口中的妖孽真的是存在的,这些人的五感敏锐,天生为辨别药材而生,普通人辨别百草可能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而这些人根本就不需要时间,只要让他们看了、尝了、闻了之后就能够深刻记住药材的味道,气味和形状,在祖父口中,那一类人被称之为药人,天生为辨药寻药而生的人才,百万人中未必能够找到一个。
阿芜比传闻中的药人还要厉害,因为她不仅识药,还懂药,只靠对药性的了解就能够配出这样一份还算不错的药方,如果能够有专人教导,恐怕成就不会在他祖父之下。
王太医爱才心切,甚至不介意对方女儿家的身份,想要收她为徒。
“王太医,是不是小女私配的药方有什么问题?”
凌尧栋忍不住开口了,他不知道王太医这一来一回打的是什么哑谜,他只想知道自己女儿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侯爷一开后,王太医瞬间惊醒了,他记起来,眼前这个少女除了女性的身份在学医上受限制外,她侯府千金的身份也注定了她不会学医,即便她自己愿意,侯爷和夫人也未必会准许。
一盆凉水泼在头上,王太医的心都有些凉了。
这样一个学医的好苗子为什么偏偏就是侯府的千金小姐呢,换做任何一个身份,哪怕是乞丐婆子他都能够力排众议,将人带在自己的身边亲自教导啊。
“方子没有问题,刚刚我给小姐诊脉,发现她底子虽然亏损,这些年却没有持续恶化,显然是后期调养得当。”
想到这里,王太医在心中又叹了一口气。
“我会在这个方子里添加几味珍贵药材,然后适当修改一下药材的配比,小姐这身子,需要的是长时间的调养,切忌劳累、受气,要不然,再多的药材也是白费。”
王太医的回答让凌尧栋和范氏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忍不住感叹,如果当初这个女儿没有被歹人恶意抱错,是不是早就像凌茁一样调养好身子了?
可怜他们的亲生女儿小小年纪就要自己养活自己,摸索着配了一副还算适用的药材,范氏万万不敢想象,万一那个时候女儿配错了药方,这会儿她是不是永远失去她了。
“王太医,我对药理很感兴趣,以后可以像您请教吗?”
在王太医离开前,阿芜主动提出想要学医的请求。
刚刚王太医提出的配比改良让她豁然开朗,阿芜觉得或许她的前世真的不是学医的,至少不是现在她接触的这种医术,因为她对草药的了解实在是太浅薄了。
阿芜很想学,她有一种感觉,学的东西越多,未来的她才能够更强大。
更何况,阿芜也想提高自己的医学水平,哥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或许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如果她能够学好医术,将来就能够替哥哥看病配药了。
“这——”
王太医心里高兴坏了,面上却还端着,面露疑色看了眼侯爷和侯爷夫人。
范氏心里是不情愿的,因为在她看来,女儿完全没必要学这些东西,可一想到这些年来女儿就是靠采摘草药维生的,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罢了,难得小芜自己喜欢这个,至于合不合礼数,外人会怎么看待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换个角度,阿芜能够辨别药材,就能够在后院里躲过许多算计,这可远比将来女儿出嫁后,在她身边放一个懂医理懂丫头安全多了。
当年背叛她,交换了她的孩子的绿衣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我那儿有一本从学医起就摘记的手记,如果小姐喜欢,明日我就让府上的小厮送过来。”
王太医尽量不让自己的笑容太过夸张,语气和善地对着阿芜点了点头:“之后的日子,我会每隔十日来侯府替小姐诊脉,看看是否要调整药方的配比,届时小姐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
在阿芜表达了感谢后,王太医拿着医箱离开了昌平侯府。
“昌平侯府的六小姐又怎么了?晌午请你过去,大晚上的才放你回来?”
为防宫里的主子随时召唤,一天十二个时辰,太医署里都是需要留两到三个太医轮值的,今天正好轮到王太医和另外一位刘太医轮值。
这位刘太医正是受皇帝命令专门替小时候的凌茁调养身体的那位专精小儿科的太医,后来凌茁的身子养的差不多了,就换成王太医这位堪称全能型的太医替她进行后续的温补治疗。
“遇到了侯府的七小姐,替那位七小姐诊了一下脉相。”
小气的王太医才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的发现呢,那样聪明的徒弟,他怕别人跟他抢。想到自己有可能教出一代医圣,王太医摸了摸自己的羊须胡,心里美滋滋的。
“七小姐,就是那位传闻中流落在外的小姐?”
几年前,刘太医是昌平侯府的常客,自然知道侯府里最小的就是六小姐,从来就没有什么七小姐。
谁说男人就没有八卦,这会儿刘太医起了兴致,想和王太医打听侯府里头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那位和六小姐一母同胞的七小姐,长相是不是和双胞胎姐姐一模一样。
“王太医,内监府派人来请。”
一个小太监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谈。
“我知道了。”
被点到名的王太医脸上喜色顿消,语气冷淡地回答道。
内监府请太医过去可从来就没有好事,不是为了给那些被严忠英折磨地只剩半条命的漂亮宫女太监吊命,就是为了给那些宦官鹰犬疗伤,不论是哪一种,都让王太医心中不喜。
“听说那位最近收了一个义子,十分喜欢,甚至还赐了他姓氏,为他取名为严瑜,这位小严公公模样清俊秀致,手段却无比很辣,你要小心点。”
刘太医在王太医耳边小声叮嘱了一句。
“嗯,我知道。”
王太医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当年,他还给那个孩子治过伤呢。
那样等级的小太监原本也不配太医为他医治,偏偏王邈是个医痴,就喜欢医治一些稀奇的、棘手的病症。
那次那个小太监挨了一顿板子,浑身发起高热,同时身上还长出一片红疹,差点被误认为天花,送出宫处决。
他是在被送出宫的途中被王邈发现并拦下的,他很好奇有人居然能够在那样的高热下依旧存有一定清醒的意志,干脆将人接到身边细心治疗了一阵子。
在他半昏睡半清醒的时候,王邈时常能够听到他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只可惜声音太轻,似乎是小五这类的读音。
那时候王邈觉得人真的很神奇,靠着意志力就能够和阎王做斗争。
等那小太监病好后,就又回到了内监府,王邈再次听到对方的消息时,他已经不是小俨子了,而是被权倾朝野的严督公看重的义子严瑜。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在此之前,王邈一直觉得那是一个心肠柔软的孩子,所以才能够在心里记住一个人后,为了那个人顽强的活着,现在看来,深宫真的是一个最能够改变人的地方,也不知道,那位小严公公是否还记得那个他在生死关头依旧念念不忘的人,他做了这些事,是否有想过那个人会不会接受。
收了半个好徒弟的喜悦被冲淡,王太医拿上医箱,跟着小太监赶往内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