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荷包,真的抬举这个小破布包了,它纯粹就是几块旧布头缝在一块的,针脚不够细密,有些地方紧,有些地方疏,因为是棉麻布的关系,许多纤维已经断开,变成一颗颗小线球附着在布料上。
这个小破布包,真的是丑透了!
喻俨忍不住捏紧了这个小布袋子,但很快,他又松开了手,让这个布袋子静静躺在自己的手掌心。
因为刚刚那一抓,布袋子上有些许褶皱,喻俨皱着眉,又用手将这些褶皱捋平。
看得出来,这个小布袋子的主人十分爱惜它,原本应该是灰蓝色的布料此时已经变成了淡灰色,泛着白意,显然是时常浆洗晾晒的原因,小布袋子上还有很多缝补的痕迹,因为年岁太长,即便主人用的再小心,时常浆洗都不可避免让本就老旧的布料破损,不得不修补后使用。
后期修补的针线活可比原本缝制这个布包的人的手艺好多了,针脚细密,几乎看不出缝补过的痕迹,修补这个荷包的姑娘,一定十分蕙质兰心。
喻俨的胸口闷闷的,同时还有压制不住的雀跃欢喜。
她还留着这个破布袋子,即便成了侯府千金,还时时刻刻留在身边保存,即便进宫,也不忘带上它。
喻俨忍不住打开了那个布袋子,如他预料的,看到了里面装着的几枚铜钱,又出乎意料的,看到了里面装着的一张契书。
这张契书已经有些泛黄了,看得出来,不是近期写的,而是有些年头了。
喻俨小心取出了那张泛黄的纸,在看清上面写的,某年某月,喻俨归还某人多少银钱,债清的字样时,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记得那是自己五岁时对小奚村村民的承诺,但是很可惜,没等他履行那个承诺,意外就发生了。
他的卖身银子只够填补高利的空缺,完全没有多余的银子还掉欠乡亲们的那笔钱。
那时候喻俨只能庆幸,小奚村的长辈们厚道淳朴,在他已经自卖自身,家里又只有小芜一个三岁女童的情况下,不会过分为难小芜,或许时间一长,那笔欠债也就成了死债了。
喻俨万万没有想到,妹妹居然替他履行了承诺。
看还款的时间,那个时候妹妹还没被侯府认回,那样庞大的数目,她一个孩子是怎么还清的?
喻俨不敢想,在他不在的那几年,妹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可与此同时,他又忍不住骄傲,忍不住感动,小芜没有让他做一个失信的人。
入宫这些年,在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喻俨也曾怀疑过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毕竟那样的痛苦太难熬,而这些本该不是他需要承受的。
这会儿看到这张契书,那点本就微乎其微的疑惑也消失了,喻俨的心被填的满满的,这会儿他知道了,原来从来都不是他单方面的牺牲,他的妹妹,一直也在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努力着。
这份爱,这份关心是相互的,他不是一个人,没有在唱独角戏。
喻俨又哭又笑,良久才控制住情绪,等再次平静下来时,他已然又变成了那个阴鸷的小督公。
“请问,你有看到我掉落的荷包吗?”
正当喻俨将那张字条装回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焦急短促的声音。
在说完这句话后,声音的主人还喘了几声粗气,显然是跑过来的。
喻俨的身体有些僵直,他猜到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那个荷包是灰白色的,大约孩童的拳头大小,有些老旧,上面没有任何花样,那个荷包对我来说很重要,是我最最最重要的人留给我的,如果你见到了那个荷包,请告诉我它在哪儿好吗?”
喻俨转过身,果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知是太焦急了,还是刚刚跑的太过疾速,女孩的脸上带着潮红,眼眶也泛着水汽。
最最最重要的人!
喻俨不可避免有些愉悦。
“严总管!”
阿芜诧异地惊呼了一声,在看到他手里捏着的那个荷包时,很快又顾不上他的身份了。
“那是我的荷包,是严总管捡到的吗?”
小姑娘死死盯着严瑜手里的那个灰布包,恨不得直接动手从他手里抢过来。
“只是一个破布袋子罢了,不符合凌七小姐的身份。”
喻俨攥紧那个布袋子,这还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离小芜那么近,只要再上前一步,他就能摸到她的小脑袋,像小时候那样,抱抱她,亲亲她。
八年的阴霾,只一重逢,一布袋子,一契书,就尽数扫空。
不论何时何地,妹妹永远都是他的救赎。
但他不能那么自私,侯府千金不能有一个当太监的哥哥,他也不愿意让小芜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哥哥,就是她眼前这个杀人如麻,早就已经被黑暗同化的太监。
“有些旧东西,该丢就丢吧,您可不是当初那个乡下丫头了,身边还带着这样的东西,恐怕会让人怀疑侯府的教养,还让人觉得凌七小姐小家子气。”
喻俨眯着眼,略带讥讽地说道。
“这是最重要的人给的最重要的东西,不是什么旧东西,也不是轻易可以丢掉的东西。”
阿芜冲着喻俨张开手,恳求他归还那个荷包。
“哦,既然是很重要的人,为什么不让他送你一个更好的荷包呢?”
喻俨嗤笑一声,也没有扣留别人东西的习惯,将那个灰布袋子归还到阿芜的手上。
在接到那个荷包后,阿芜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然后如释重负地将那个荷包拍在胸膛的位置,长长舒了口气。
“那个人现在不在我的身边,可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阿芜认真地说道,眼神执着,紧紧盯着喻俨说道。
“看来凌七小姐和你口中那个很重要的人有好多年不曾见面了,你又如何得知,他还是当初那个让人呢,或许他死了,或许他变坏了,早已经不是你幻想中完美的模样。”
喻俨紧了紧披风,看着穿着单薄的阿芜,恨不得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替她穿上。
“不论那个人变成什么样,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永远不会变。”
阿芜看着喻俨:“这种重要,是即便他满手血腥,我也愿意与他同下地狱。”
明明就是一个十一岁的黄毛丫头,个头将将到喻俨的胸口,说出来的话却老气横秋的,像个大人。
喻俨的胸口钝钝的,几乎无法呼吸。
“哧!还是个孩子啊。”
喻俨收紧身上的披风,表情有些阴沉:“七小姐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到时候冲撞了哪位贵人,至于刚刚那些话,也别逮着一个人就说一次,恐影响七小姐的闺誉。”
说罢,喻俨转身离开。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步伐略微有些踉跄。
“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捡到这个荷包。”
身后,小姑娘的声音依旧脆甜,似乎并没有因为他刚刚那番看似贬低的话生气。
喻俨的步伐又加快了,此刻只能用一句落荒而逃来形容。
他没想过,重逢后的第一场对话会是这样。
他的妹妹告诉他,即便他满手血腥,也愿意与他同入地狱。
可惜,他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