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锅里捞出肉来,蘸着芝麻酱吃的周雁程头也不抬。“还是咱这儿吃的好,上海吃的都是什么玩意儿,馋死我了。”
“靠,你这去了投行还不如银行呢。”我是一只羊吹胡子瞪眼睛,“原来晚上还能上线溜达两圈,现在倒好,彻底撂挑子走人了。”
“说的跟玩两圈麻将似的。”周雁程给两人面前玻璃杯倒满啤酒,苦笑着说:“哥们,我现在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是一只羊”哼哼两声。年初雁哥突然删除战士号,他一听原地蹦起三尺高,硬是凭着注册时的邮箱朝游戏公司找了回来。和老段私下聊了聊,听说雁哥和女朋友分了,八成和“魔兽世界”有关,几人也只好罢了。
雁哥不可能抛下我们,更不可能抛下魔兽。“我是一只羊”原本很有信心,谁知这哥哥壮士断腕,从此再没上过线。
“没劲。”他忿忿不平,“没劲透了。”
周雁程挟出些粉丝把碗底麻酱搅和两下吃光,又拿过一碗新的,“我六月初办入职,第三天就跟着项目组奔上海了,今天回来汇报取资料,后天一早飞机再飞回去。”
借口。真想上线还能找不着网吧他气哼哼的把整盘羊肉拨拉进锅里,“你们都干什么啊整的还挺高大上。”
“企业ipo。我这刚进组,也就干点基本的ppt、excel,跟着人跑跑现场做做尽调整整底稿,招标书什么的轮不到我写呢。哥们现在外号就是ppt能手。”周雁程笑笑,看上去果然憔悴不少,眉心不时皱紧,不像以往每次聚会的意气风发,“等这个项目完事吧,下回我就有谱多了。”
有谱你也不回来。“我是一只羊”无精打采地一口气捞出半盘肉才又想起正经事,“听说你们这行漂亮姑娘多,你赶紧划拉一个。”
周雁程哈哈大笑,“不瞒你说,真没工夫。”
贺嘉轩也正借酒消愁。
晚间他请孙志浩吃饭,酬谢他为了自家的事奔波一场。近年成家立业,聚得自然少了,两人都没开车,在东直门找家地道的新疆馆子,点了羊腿大腰子和板筋,烤馕炒片和冰镇啤酒。席间难免提起陈年旧事,感慨之余贺嘉轩不知不觉喝多了,到家已是满天星光。
往日推门便能看到胡丹和儿子两张灿烂的笑脸,风尘仆仆的贺嘉轩立刻把疲惫不堪抛到九霄云外;今天到家晚了,元元已然睡得很香。那些关于周青羽的记忆原本被埋藏妥当,酒酣耳热之间却被好友无意提及,此时随着酒精在脑海大声叫嚣:她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躺在别的男人身边
摸摸儿子胖胖的小脸蛋,执念像美丽却脆弱的肥皂泡一样支离破碎,无影无踪。
他心里想着,就这样吧,凑合过吧。
回到客厅的时候却见沙发上的胡丹板着脸孔一言不发,想她带着孩子辛苦,便解释两句:“我和浩子喝点酒,回来晚了。”
双臂抱胸的胡丹盯他一会,深吸一口气像是强忍什么,“老公,我问你点事。”
衬衫早都湿透了,他顾不上听,扔下一句“等会儿”便进了浴室。大蓬温水从喷头下面洒出来,他舒服地搓搓脸,爽。冷不防身后冒出一句“老公”,他被吓了一跳,原来是胡丹悄无声息跟进浴室,“你怎么,没声儿啊”
“你卡里那30万块,干嘛去了”她直截了当地问,又补充一句,“要是被盗了我就报警。”
该来的始终回避不掉。贺嘉轩暗暗叹气,笑着说:“哪儿这么急,也得等我穿上衣裳吧”
可惜胡丹显然不打算等待。她斜斜靠着洗手台,怒气冲冲地说:“你姐姐月初新买的三居室,不是一直嚷钱不够么,30万干这个了吧”
他没什么话好说,任由温水哗哗顺着身体流下。
“第一,结婚我们就说好,每笔大于两千块的支出都要两个人同意;我给我自己买裙子、给你买西装、给一元买推车都给你打招呼,对不对”
她像是早有准备,怒气之下依然条理清晰,口齿伶俐:“第二,你姐姐想买房子,可以,卖了回龙观住的那套再加上她自己手里的钱绰绰有余,谁都不会说什么。她可倒好,非要买那么大的三居室,有必要吗”
“真想住大房子也行,让爸妈贴补她,我什么话都没有,这钱为什么要你出你算过我们一家三口衣食住行每月要多少钱么一元马上要报幼儿园....”
热气蒸腾,令人呼吸有些不畅。他捧起一大捧水,浇在自己脸上。“丹,这事是我不对,没和你打招呼。”
这句话的效果显而易见,胡丹眼底怒气消减不少,刚想开口就被他打断:“爸妈手里有笔钱存的五年定期,取出来的话利息只能按活期走,太亏了。妈私底下跟我商量,说姐姐不容易,我就答应了。”
他带点歉疚关好水龙头,任由清水顺着发丝滴滴答答往下流。“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又怕你生气,就扔下了。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妈说了,这钱她和爸出,过年一到期就补给咱们。”
胡丹用鼻孔哼哼着,“你以为这就完了归根结底是你不尊重我....”
“房子的事儿,其实我跟妈一样,也赞成换个大的。”贺嘉轩真情实意地说下去,“姐姐三十好几了,未必能再找到合适的,眼瞧着就和薇薇过了。薇薇小学初中高中一晃眼的事儿,怎么也得留间书房,学学乐器练练舞蹈什么的。北京房价肯定还得涨,房子买大点赔不了本。”
“你爸妈就是偏心!”胡丹脱口而出,“她怎么不考虑考虑我们一元眼看就得上幼儿园了,我也打算找点事儿做....”
贺嘉轩无可奈何地笑了,放软口气“丹,说实在的,我要是爸妈我也偏心--姐姐刚离婚,也没工作,薇薇眼看上小学,正是缺钱时候;我们呢这30万块我一年就挣回来了,你每月还能收房租。等儿子进了幼儿园,你出去随便找个活儿,咱仨还缺钱吗”
一家三口住的是胡丹爸爸买的房子,另有一套租出去,价格相当不低。这话合情合理,就连胡丹也挑不出毛病,可她又有些窝火,只好自顾自生闷气。世界上最了解她的男人更有把握了,笑着搂住她肩膀,却被她撅着嘴巴推开了。“别碰我,衣裳都湿了。”
“那你给我找点药,我刚和浩子喝多了,脑袋有点晕。”他趁机下台阶,揉着太阳穴,忽然说:“什么声儿好像是一元。”
仿佛士兵听到冲锋号角,胡丹留下一句“别以为就完事了”便匆匆离开浴室,脚步一路远去。
总算过了这关,贺嘉轩长出一口气,摘下毛巾裹住头发擦了两把。换成年轻气盛的大学时代,他必定和女朋友大吵一架,生几天闷气谁也不理谁;如今时过境迁,儿子都满地乱跑了,他只求息事宁人,糊弄糊弄脾气暴躁的妻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凑合过吧,他想,望着镜中疲惫不堪的自己--什么时候活成中年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