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沛在漱流庄住下, 等了几天, 许延风再没出现过。
她眼睛看不见, 又没人陪自己说话,无聊不已, 就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门开了,有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时沛探着脖子问:“小师父”
“……姑娘,”那人叹了口气, “小的是云筑。”
“哦。”时沛又恢复了有气无力的模样。
云筑把装着黑漆漆液体的药碗递到她手上,待她拿稳了才放手,“您该喝药了。”
时沛小脸扭曲了一瞬,左手掌心向上平伸出去, 食指勾了勾。
云筑意会地从荷包里掏出几颗蜜饯放上去。
时沛一鼓作气吞完药, 急匆匆把蜜饯塞进嘴里,圆圆的包子脸皱成了一团,倒也没有抱怨, 比一般的小孩都要乖些。
云筑爱心泛滥,接过空碗时忍不住哄了几句, “庄主现在忙, 等过几天,得了空,肯定会来看望姑娘的。”
然而时沛又等了几天,许延风始终没来看过她。所谓山不就我我来就山,时沛主动出击,跑到任务对象的住处去刷存在感。
事实上, 许延风确实是忘了这个自己随手捡来的小徒弟,所以当他出了院子,看到一个小团子直直向他扑过来,差点就没反应过来。
这小丫头瞳孔里没有焦距,雾蒙蒙的一片,摸着墙一点一点挪进来,一步要迈上老半天,最后还是被门槛绊了一下,恰好掉进他怀里。
小丫头本以为自己要摔跤,抿着唇一声不吭地抱紧了头,没想到却被人接住了。她摸摸面前结实的躯体,仰起头来,有些期待又有些不确定地道:“小师父”
时沛演着戏,心里在疯狂吐槽,对面的人在她眼里只有一个模糊的黑影,更别提五官了,她为了碰瓷许延风,守在门口见人就假摔,已经分别摔到了三个小厮两个丫鬟的身上。按照概率,这次总该是许延风了吧。
许延风向她身后看了看,皱起眉道:“下人都去哪了怎么没人跟着你”
终于碰瓷到正主了!时沛心中窃喜,面上还在尽职尽责地演戏。她听出他声音里的不高兴,缩了缩脖子道:“没、没人,是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她说着,声音又嗫嚅了几分,“他们不许我来打搅您……”
许延风看了她半晌,将手伸到她眼前晃晃,“眼睛还没好”
“没有,还什么都看不见呢。”时沛抓着他的袍子笑起来,谎话张口就来。要是许延风知道自己能勉强看见东西了肯定连这仅剩的一点怜悯都没了,她可得好好把握住。她小心翼翼问:“小师父,您要去干什么可不可以带上我”
“不行。”许延风态度坚决。
这时云筑从路那端一溜小跑过来,他发现时沛不见了,一路找到了这儿。
许延风招招手道:“把小姐带回去。”
时沛忙就抱住他的腰,眼泪扑簌簌就滚落下来,“您带我去吧,我好久没有见过您了,想跟您待在一块儿,好吗我保证乖乖的,不吵不闹,不会打扰到您的。”
云筑愁坏了,“哎我的姑奶奶,庄主要练剑,您就别跟着了!”他把手中的野兔放进时沛怀里,“喏,伙房的小王上山砍柴,捉住一只野兔子,说是送给你解闷儿,你摸摸,这毛可软了!咱跟兔子玩,不打扰庄主了啊”
时沛摸摸手中软软的有温度还在动的毛绒绒生物,她抿着唇靠在许延风身上不说话,眼泪还是一个劲往下掉。
云筑急道:“哎哟,您别哭了,本来眼睛还没好,这一哭就更好不了了。”
许延风低头看时沛,她眼泪跟不要钱似地往外面涌,在他衣服上洇了好大一圈。她一直都很乖,比同龄孩子乖了不少,就是太缠人了。
许延风躬下身去,单手把她抱了起来,“我带你去,别哭了。”
时沛止住了哭,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跟怀里的小兔子一模一样。她扬起脸来笑得可灿烂了,声音却抽抽噎噎的,“谢谢……嗝……小师父。”
许延风带着时沛去了竹场,把她放在一张石凳上就去练剑了。
时沛托着腮,只能看见一团白影,时如游龙穿梭,时如羽燕轻盈,在青竹间飞跃来去,落叶纷崩。
许延风练了一个半时辰的剑,时沛就看了一个半时辰。
美男舞剑虽然好看,奈何时沛只能看到一团白影,况且,什么东西看久了都会无聊。但是,为了刷许延风的好感,时沛不得不强撑着,努力不犯困,连个哈欠也不敢打。
她只能撸着手里的野兔解闷,棕色的野兔窝在她腿上,长耳朵支棱着,一双宝石红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睁着。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脊背上的毛看起来又少了一层,要被时沛硬生生摸秃了。
山上的兔子野性十足,时沛一连被它咬了好几口。
许延风出了层薄汗,收起剑走到时沛身边,就看见她那白嫩的胖手指上好几处血口子,正往外渗着血,她却还恍若未觉地笑着。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郁,看了那兔子一眼,避开伤口捏了捏时沛的手,“不痛”
时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摇摇头,“还好,不是很痛。”
许延风无声地笑了笑,揪起兔子的后颈将它拎了起来。
时沛低头只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膝上的兔子就不见了,她没时间深想那黑影是什么,以为只是自己一时看花眼了,她对着许延风焦急道:“小师父!我的兔子跑了!”
“嗯。”许延风毫无波澜地看了手中的兔子一眼,它惊恐地竖着耳朵,三瓣嘴不停地翕动,他凉凉一笑,大拇指和其余四指轻轻一错,那兔子霎时了无生息软了下去,头部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垂了下来,嘴边缓缓溢出鲜血,流到棕色的绒毛上。
兔子尸体被无声地丢在地上,与枯黄竹叶融为一体。
许延风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那扭曲的尸体,睫羽低垂盖住了眼瞳里的幽深,声音浅淡:“它跑远了,追不回来。”
时沛懊恼地捶了捶膝盖,“都怪我,没有抓稳它。”不过逃了也好,野生的生灵本来就不该被圈养,而且她也没有养兔子的经验,万一不小心养死了就不好了。
许延风摸摸她低垂的头颅,单手将她抱起,施起轻功向住处方向去,怀里的小姑娘很快走出了兔子跑了的悲伤,扶着他的衣襟笑着道:“小师父真厉害,舞剑舞得真好!”
许延风淡着眉眼说:“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我厉不厉害。”真是个小骗子。
时沛小心翼翼抓住他的袍子,谎话张口就来,“我听见您舞剑的声音了!从前父亲曾经教过我,用剑的高手,一招一式都能穿云破风,那声音如白蛇吐信,嘶嘶作响,您舞剑的声音就是这样。”
许延风轻轻笑了一下,“等你的眼睛好了,我就教你剑法。”
时沛默了默,“好、好的。”
悲伤到呕吐。她一点也不想学什么剑法,她只想做一个三岁的小可爱,每天吃吃喝喝睡睡。
可是,要留在许延风身边就要拜师,要拜师就要学剑法……而且,来了漱流庄这么多天,时沛在观察中发现,许延风还是那种嗜剑如命,恨不得睡觉都要抱着剑睡的那种武学奇(变)才(态)。
最最恐怖的是,许延风修习的剑法名唤凌虚。凌虚剑法讲究心如止水,人剑合一,物我两忘。其实就是要人清心寡欲,境界越深就越冷情,像许延风这种完全就是到了断情绝欲的境界。
时沛严重怀疑许延风脚上的姻缘线其实是连在某把神剑上面的,这画面想来真是无比销魂。
没办法,想要和许延风有共同语言,她就必须得练剑。</p>
在漱流庄众人的精心调理下,时沛眼中的许延风已经从模糊的白影慢慢变得清晰,最后,她已经能够看清许延风的一招一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