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致嗅觉一向比别人敏锐,平云君谈道过:“孟小公子聪敏有余, 闲心太重, 长此以观难成大器。”
翻译成普通话就是不用心学习,玩心太重。今日他在穹窿山四处乱逛突然发现点“不同于往常”的苗头,于是他偷偷问任孤鸣:“阿鸣, 是有人要来吗”
任孤鸣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挺聪明, 是谈大哥要来给知臣送把趁手的剑。”
“谈大哥!”孟雪致十分惊喜道:“我许久未见谈大哥了!”
任孤鸣但笑不语。
此处的谈大哥指的是谈知臣亲大哥谈知非是也, 从孟雪致的态度可以看出, 这位谈大哥可比他的亲弟弟人缘好多了。谈知非无论从性情、为人处世上来讲都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好人、老实人,虽然还是个少年, 但因其性情为人,又经常代替谈家家主出面, 俨然已经是小辈里的顶梁柱了, 人缘十分的好。
简直与他弟弟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孟雪致一蹦三尺高:“哇!阿鸣你有没有告诉知臣!”
任孤鸣笑眯眯道:“我想给他一个惊喜,还没和他说过。”
孟雪致拍胸脯保证道:“没问题,我把这个事烂在肚子里也不说出来!”
从此之后两天,任孤鸣都忙得前脚跟砸后脚尖,谈知臣转了好几次没碰到他, 却总能碰到一个孟雪致各种抛眼神。
横着抛,竖着抛, 回头抛, 撵着抛,抛得他莫名其妙、毛骨悚然,他半夜辗转反侧睡不着, 破天荒起来拍裴衍青。
裴衍青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硬生生戳了起来,整个人脑子里一团浆糊,迷迷糊糊地翻起来问:“怎么了”
黑夜里谈知臣双眼炯炯有神,他谨慎开口道:“我问你,如果有人老是看我,何解”
裴衍青在不太清醒的状态嘴过的比脑子快:“你看错了吧,谁能老看你啊,你一天天臭着个脸。”
“……”谈知臣沉默了一下,“那如果我总看别人呢”
裴衍青懵极反笑:“那你就是喜欢人家呗。”
他这一句话好似踩了谈知臣什么痛脚,谈知臣的面色倏然煞白,又一下转为血红色。好在月色如洗,照的天地澄澈,万物镀上一层素裹,裴衍青眼屎都没抹掉更加看不清,见没人搭理他稀里糊涂道:“你不信吗你要是总是念着一个人、总是忍不住看人家,就是你喜欢人家啊。”
谈知臣僵在原地,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裴衍青本来就觉得谈知臣根本就是什么情情爱爱的绝缘体,半夜薅他起来纯属脑袋抽风罢了,见他既不说话也不动作,便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两声,又栽下去睡了。
谈知臣好似灵魂出窍似的僵了很久,好半天才找回了知觉。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何感想,胸口臆怔着一团鼓鼓的东西,像是沉甸甸、浸满了水的息壤,不知是什么要破土而出。
他把手缩回来,同手同脚披了一件厚实的外袍,轻手轻脚推门出去坐在廊下看夜空。檐下的天空特别窄,浓郁的黑色凉如水,从很高的地方温柔缓慢地流淌下来,夏天夜里也寒气逼人,叫他裹了裹衣裳靠在柱子下面发呆。
他现在心里一片空茫茫,不知道怎么办。谈知臣一向是一个非常果决的人,他觉得应当怎么做,就立刻毫不犹豫地动身,当机立断,绝不拖泥带水。
可是现在,他罕见地进退两难、左右不能。
孟雪致是什么,他早就忘到了一边,现在能牵动他魂思、扰乱他心神的,唯有一个任孤鸣而已。
他尝听别人道“魂牵梦绕”,眼前是他,梦里是他,心里也是他。他总觉得这样说喜欢、说感情太轻贱,未见得两情相悦,只怕是一厢情愿;也怕是随手的关怀和不经意的关切被他当做是撩拨,最后却只是一时头脑发热。
他那样好的人,不能、也不应该和一个如履薄冰的无名小卒有点什么,况且这样的感情是有悖人伦的。
他甚至分不清他偶尔的体贴关怀是不是他骨子里的教养使然,只是人人都能得到的最基本的礼貌和善意。
就算是任孤鸣时刻关照,也曾经叫别人别来接触他、也不喜欢他冷着脸满身刺的样子。
……
谈知臣靠着柱子发呆,心里有千千万万沟壑,要铸千千万万堵墙要把一个叫任孤鸣的人抵挡在外,却突然听见山路上传来低声的交谈——
“他/妈的,老子因为那个禁术滚这一圈蜕了一层皮呢。”
“忍一忍忍一忍,怎么大半夜的回来了。”
“跪不下去了,干脆跑了。”
“嗨,那就先歇两天,左右我师父不知道。”
……
千千万万堵墙全线崩塌。
两个人的影子都是靠在一起的,似乎只是路过而已,根本没看见柱子下面蜷缩的一个人影。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如过境之沙一般不见踪影,连谈话声都在树影婆娑中渐渐飘散,吹进连绵群山去了。
谈知臣只是呆呆地坐着,一点反应也没有,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是揪着外袍的手指痉挛一般微微抖动。</p>
<strong></strong>良久之后他突然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发出了一声近乎悲鸣的压抑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