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正站在窗边看着外头的风景,听到开门声才转过身。
比起韦曦的满面怒容,顾弈轻松闲适,还带着笑意。
那笑容落在韦曦的眼中,怎么看都是讽刺。
“家中前日跑了一个奴才,听闻被顾小将军抓住了。”韦曦语调阴沉。
“没错,这奴才是在我手中。”
“越俎代庖,不觉得自己过分了吗”
“他冒犯贵人,我出手教训也是应该。”顾弈耸耸肩,又盯着韦曦,调笑道,“或者,韦统领舍不得人,毕竟是一张床上躺过的枕边人。”
这一句调侃毒辣至极,韦曦脸上浮起一抹红润,杀意顿显。
顾弈也不惧他,冷笑道:“韦统领杀我倒是容易,只怕坏了韦丞相大事,而且从此那奴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语来,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韦曦阴恻恻地盯着他,半响,突然收起了怒容,坐到了桌边,“仔细想想,你我何必如此剑拔弩张,两败俱伤说起来,两家还是亲眷,而你顾家落败,又非我韦氏的罪责。”一边说着,他甚至露出轻松的笑容,已经彻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顾弈垂下视线,“韦统领能看得开就好。”
“说说你的条件吧,一个奴才,也不应当值太高的价钱。”
顾弈笑道:“我的条件很简单,退婚。”
韦曦眯起了眼睛:“这桩婚事是先帝金口玉言,是你说退就能退的吗”
“别在这里扯先帝的名号当大旗了。”顾弈露出讽刺的笑容,
“婚姻门当户对,结两姓之好,如今顾家败落,不敢再奢求名门贵女,之前我上门请求退婚,就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是你韦氏不肯退这门亲事,这门亲事对对韦氏还有多少利益想必令妹也不想嫁给我这等寒门破落户吧。”
韦曦冷着脸没说话,但在内心深处,也怨念着父亲,早早答应顾弈,将这门亲事退了,也不会有这么多破事儿了。
顾弈心中轻蔑,对这些所谓的名门世家。明明心里头也不看好这门亲事,好说好歹求着退,你不退,如今非要他拿着把柄来威胁,才肯退亲,也够贱的。
韦曦沉声道:“这件事我会同父亲商议,等过些时日,就将当初的婚书和聘礼退还。”
顾弈沉声道:“婚书我收下,聘礼就不必了,只是有一样东西,记得还回来。”
当初两家定亲,在咸宁帝的授意下,弄得颇为隆重,顾家聘礼下得丰厚,多有奇珍异宝,其中有一颗灵犀丹,是西域奇物,天然祛除疤痕,滋养容貌。
听到他指明要这样东西,韦曦露出讽刺的笑容:“顾良勇将军对司空皇室忠心耿耿,谁知道儿子却私通妃嫔……”
话音未落,一道锐芒从顾弈腰间迸射,直冲韦曦而去。
韦曦没有闪避,抬起剑鞘,挡住来袭的冷锋。
一声让人牙酸的脆响,剑刃透出冰雪般的寒芒,贴着韦曦的喉咙划过去,刺入他身后的墙壁。
两人距离贴得极近,紧握剑柄,顾弈冷冷看着他:“韦统领可以侮辱我,却不能侮辱她。”
韦曦没有动,仿佛逼到喉咙的寒刃不存在,只是冷笑。“好一个风光霁月的小将军,你敢说,你没有那个意思”
他从来不知道,顾弈是这么胆大包天的人,竟然胆敢将深宫妃嫔偷渡出宫,这种惊世骇俗的行为,若是传扬出去,只怕比之前的卓淑妃也不遑多让了。
就算皇帝是个傻子,这种行为也太出格了!
被他一声质问,顾弈身形微颤,从进门以来就是他掌握主动,却在这一刻,落了下风。他没有那个心思吗
没有吗
没有吗
声声质问,敲打在心脏上,一记比一记酸痛。
有,他承认!
这件事违逆道德吗
是,他也承认!
纵然在心里头安慰自己一百遍,李婕妤容貌尽毁,且从无宠爱,跟冷宫废妃没有两样,但妃嫔就是妃嫔,她从礼法上来说,是皇帝的女人,不可能另嫁他人。咸宁帝提拔父亲于微末之时,知遇之恩永世难报,他应该做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扫清奸佞,效忠君王。可是……
韦曦冷眼看着他瞬间黯淡的眼眸,便知道自己扳回了一局。讥笑道:“原来在你的心里头,还有君臣人伦。”
顾弈却不吃他这一套,逼近了冷笑道:“我们的事情,不必韦统领操心。”
“你只要记着答应的条件就好。还有,请韦统领忘记这件事,不要试图在宫中找婕妤娘娘的麻烦,只要婕妤娘娘有一丝损伤,我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会让韦氏从此断绝。”
狠戾的威胁入耳,韦曦毫不避让地回瞪着他。
隔着剑刃和剑鞘,两人几乎鼻尖儿对着鼻尖儿了,这样贴近的距离,不自觉双双想到了曾经尴尬的面对面。
原本的狠辣对峙瞬间变了调,两人不约而同向旁边闪退。
保持了距离站好,韦曦咳嗽了一声,“这个条件我答应,那么你什么时候将侯三交给我。”
顾弈露出讽刺的笑容:“我什么时候答应将侯三交给你了”当我傻啊。
“你……”
“韦统领放心,只要你办到我的条件,侯三这个人,就如同不存在世间一般。”顾弈平淡地笑着。
韦曦咬牙,被人威胁的滋味不好受,从来只有他韦少公子威胁别人的时候,被逼到这样的地步,还是第一次。
“顾弈,你等着。”
“我等着。”顾弈笑得坦然。
从被关进慎刑司受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等着了。所有加注在身上的耻辱和凌虐,他都牢牢记着。一切的好,一切的坏,他总有一天,他要全部清算干净。
韦曦离开酒楼,返回了家中。
经历这么多波折,他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虽然恨顾弈恨得牙痒痒,但是对他的言出必行的品性还是没有怀疑。暂时先不必担心侯三的事情了。
韦昌低声问道:“少爷,是否要派人将顾弈……”
韦氏这样根深蒂固的门阀世家,豢养着专门的暗卫,专司刺客暗杀之类隐秘行动。
“不必了。”韦曦摇头,这个时候动手,他不会没有防备,成功的可能性太低。
顾弈这个人,他是一定要除掉的,单凭他在绿竹楼里看到的自己那种狼狈模样,就不能放过,还有之前慎刑司结下的仇怨,只是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找机会才行。
“这几日不必再对绿竹楼动手了,日后这些事情都停下,就当没有发生过。”
听着少爷冷静的吩咐,韦昌几个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等待时间让谣言慢慢散去,反正京城这地界,永远不缺更悚动,更惊人的新鲜事儿。
韦曦的手描摹着茶杯,慢慢思量着下一步动作。
眼看着这件事收尾了,韦昌又想起一桩小事。
“少爷,这是在绿竹楼的那个房间里发现的,似乎是您随身的东西。”
一边说着,他将一枚玉佩奉上,之前负责搜查的属下将这玩意儿带了回来,他从小跟随韦曦,记得仿佛是自家少爷的东西。
韦曦目光落在那枚半月牙玉佩上,是一条鱼的形状,玉质细腻润泽,一看就是上品,而鱼尾天然一抹红润,更让玉佩变成了独一无二的孤品。
韦昌没有抬头,所以没有看到自家少爷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确实是有这样一枚玉佩,但是似乎有点儿不一样……韦曦强忍住翻涌而上的情绪,将玉佩接过,吩咐道:“下去吧。”
待众人都走光了,他紧握住玉佩,温凉的感觉勾起了那段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记忆。
躺在绿竹楼床上,夺魄入骨,痛不欲生的时候,他只有一只手略微能动,只能扯住了她的衣袖,同时将什么东西扯了下来。当时头脑一片混乱,没有来得及细想,如今回忆,应该就是这枚玉佩了。
李婕妤身上掉下来的……捏着形状熟悉的玉佩,他脸色一阵阴一阵晴。
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进了书房壁橱,在一个最角落的格子上,取下了一个宝蓝色金镶玉匣子。打开匣子,黑色的丝绒上,静静躺着一枚玉佩,与手中的这一枚像极了。唯一的差别,在于两条鱼的尾巴弯曲的方向截然相反。
他拿起匣子中的玉佩,两条鱼儿扣在一起,纹丝合缝,形成了一个圆润的玉环,甚至连尾巴上那一抹红痕,都完美地连接在了一起。
韦曦手颤抖起来,脸色难以形容的难看,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
这怎么可能
李婕妤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