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延秋一走大半年,确实消瘦了些,想必是在北方的日子太忙碌。他不仅要主持明面上的和谈,还要策动暗地里的密探谍报,同时还要半遮半掩地开展袁萝赎回北疆百姓的生意。千头万绪,也只有这个人有能耐周全了。
日前传回来的奏报她已经看过,从各个部落赎回的百姓已经有四万余人,都被送回家乡安置,并分了田产。这四万人耗费了袁萝足足八十多万两银钱。
后续大概还有三四万人,等着这边凑齐了银子,才好下一步的动作。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北戎并未打算撕破脸皮……”连延秋笑道,“为君分忧,也不算辛劳。”
又提到,“因为赎回的百姓太多,北戎那边渐渐有抬价的意思。本来还想着如今国库空虚,无以为继,没想到娘娘命工坊烧制出了这种玩意儿。”
连延秋将最后一粒儿果子喂给呱噪的鹦鹉,然后将小碟子举高,放在眼前,剔透华美的色彩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小碟子只有巴掌大小,却精致无比,正是最近在京城勋贵阶层掀起一阵狂热的景泰蓝制品。
自从一个月前投入市场,迅速变成勋贵世家追捧的对象。袁萝将这玩意儿定在奢侈品的价位上,还特意分成了高中低三档,中低两档的数目多,一件几十两到几百两不能,而最优质的的高档品,每个月只有三五件问世,可能是茶壶摆件,也可能是杯盏碗碟。价值数千到上万两,供不应求。
还有勋贵人家为了凑齐一套,专门去贿赂皇庄商人的。
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当然也少不了韦皇后之前在宴席上的诸般炫耀,引得一众内外命妇眼红不已。
追捧此物的不仅在天裕,好像胡商看过,更是奉若至宝,愿意穷家荡产用宝石等物来换取,说带回国内,必定一本万利。景泰蓝炫目的色彩确实更符合西域的审美风格。
对连延秋的称赞,袁萝内心暗爽,面上故作淡然地道:“一点儿雕虫小技罢了,这些金铁之物,能换来北疆百姓安康,也值得了。”
连延秋笑而不语。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殿。
袁萝问道:“不是说昨日就能返回吗”
“在城北安镇娘娘新开的图书馆里蹉跎了一日,看书看得入神,忘了时间……”
听着这个人将自己的功绩一桩桩娓娓道来,还真是挺有成就感的。尤其连延秋笑着凝望她。“臣不过离开半年,娘娘就有如此多的惊喜,实在让臣后悔,北上一趟,错过了多少精彩。”
“咳咳,提督过奖了。”
“非是臣过誉,今日翻看馆中藏书,很多都是宫中或者各大世家的秘藏书籍。如今抄录了放在馆中,供人随意阅览。臣忍不住好奇,娘娘是如何让那些敝帚自珍的世家捐献书籍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筹备图书馆之前,袁萝可是殚精竭虑,多方搜集书籍,除了市面上流传广泛的文集之外,还有宫中藏书馆和各大世家的私藏书楼都搜罗来了一些。图书馆的书籍质量,是绝对让袁萝自豪的。
对于连延秋的疑惑,袁萝得意地笑了笑,“不过巧取豪夺罢了。”
其实她派人去各家藏书馆抄录之前,说明了要建造一座包罗万象的图书馆。各大世家都以为她是要充实宫中藏书楼,毕竟之前崇文馆遭了一场大火,烧毁了不少孤本藏书。所以都勉强答应了。
之后贵妃果然建起了一座空前绝后的图书馆,但这图书馆却不是宫内秘藏,而是面对全天下学子开放的。让很多世家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的。
袁萝却只觉得暗爽。
越是顶级的文章典籍,越要弄成孤本,才能凸显其珍贵。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有病的精神!!!
想想千年以降,多少古代文化工艺断绝了传承,就是因为这种变态陋习。还有落后的门户观念,什么传男不传女,死也要带进棺材里。袁萝对这种想法深恶痛绝!
敝帚自珍!一个扫帚只能用来扫一个屋子,但如果借给别人,教给别人,可以制作千千万万扫帚,扫千千万万屋子……
“娘娘心胸倒是比臣想象的更宽广。”连延秋笑道。
他笑起来的模样,尤其这种目光中含着亮光的模样,更显眉目秀美。从这个角度看去,真的跟沈东流有点儿像呢。
袁萝只觉得抓心挠肺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正想着该怎么开口试探,
连延秋先开了口,平淡地问道:“娘娘今日在曲江池,非礼顾少将军了吧”
话题断崖式转变,袁萝一口茶没咽下去,剧烈地咳嗽起来。
连延秋走到她身后,不紧不慢地拍了拍:“娘娘冷静”
要让本宫冷静就别说这种出格的话啊!!!袁萝抬头瞪着他。这家伙一脸淡然的表情,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很过分吗算了,之前他还建议自己将沈东流金屋藏娇来着。
袁萝挪开视线,“这只是本宫一点儿私事,你不必记挂。”
“娘娘的这点儿私事,臣并无兴趣,只是此事关系社稷传承,臣不免要多问两句。僭越之处,请娘娘恕罪。”
袁萝一怔。连延秋继续说了下去。
“皇上年龄渐长,始终没有子嗣也说不过去,娘娘将来可以择心悦之人,诞下子嗣,也好安定朝野人心。”
说完,他笑了笑,“顾少将军是个挺合适的选择。”
袁萝嘴角微抽,喂,你前一阵子对我接近顾弈不是非常不满吗,还说什么有些狗是会咬人的,怎么现在又变成“是个挺合适的选择”了这是自己打脸吧。还是说顾弈的人格魅力这么大,连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也折服了。
突然又想起,原书之中,好像连延秋还真挺欣赏顾弈的,最初几次北疆立功,原主贵妃娘娘听闻是顾良勇的余党,不想提拔,还是连延秋坚持,才有了“蔡云衡”在北疆的青云直上……
抛开这点儿杂念,对连延秋这番话,袁萝只觉得别扭。
这家伙真的对皇权,对皇室血脉,没有丝毫敬意。之前韦丞相和韦曦,就算已经将皇位视作工具一般了,也不像他这般赤、裸裸毫无遮掩的。
自己是个穿越者,有这个念头也就罢了,他好歹是这个时代的人,又是咸宁帝的心腹,如此混乱皇室血脉,难道不觉得……
等等,若连延秋真是那位曾经的状元郎,作为天骄之才,学富五车,却被逼入宫为奴,隐藏身份,对司空皇室还有那样的忠诚吗
袁萝挪开视线,神情不动。
“皇上尚且年轻,提督不必心急。”
连延秋也没有再坚持这个话题。两人略谈了些北疆的事务,很快告辞离开。
袁萝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浮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自己跟顾弈片刻之前的事情,刚刚返回宫中的他就已经尽数知晓。
两人目前合作还是非常愉快,但随着自己权柄增大,将来若有冲突之处,他会甘心只当一个辅助者的角色吗
出了门,连延秋返回自己居住的阁楼。
书房之内一如走之前素净敞亮,连摆在软榻边的棋盘还是之前的半部残局。
程巍进来禀报这大半年的锦麟司一应事务。
连延秋坐了下来,捻起圆润的墨玉棋子,一边听着程巍的禀报,偶尔提起几个问题,重点都在袁萝的几次新政上。
听完禀奏,连延秋笑问:“这段日子跟随在贵妃身边,有什么看法”
“贵妃娘娘比之前……大有长进。”程巍思忖再三,用了比较保守的说法,但还是忍不住赞道,“大事果决,小事缜密,遇变乱冷静,临大事从容,而且办事极有见地,常常能另辟蹊径,独具一格。”
连延秋笑了一声,他身在天阁关,也每隔五天收到一次锦麟司密报,对袁萝临朝以来的种种举动了若指掌。
“看来贵妃娘娘这半年多真变了很多,让你对贵妃的态度也变了。”程巍虽是宦官,却自负才学,颇有三分读书人的清高脾气,以前对狠辣跋扈的贵妃表面尊敬,实际上却不以为然。
程巍干笑了一声,“娘娘也有很多没变的地方,比如还是那么喜欢钱。还有,就是对顾少将军一如既往的关心。”
说到这个话题,程巍忍不住问道:“提督不是一向反对娘娘沉迷顾弈此人吗为何今日要建议娘娘……”
“少年情义,最是热切,谁能挡得住呢再者,皇上终究得有个孩子。”
连延秋捻起盘中的棋子,淡然说着,“娘娘若生子,将来这个孩子便是继承人,从血脉上来说,不可留下后患,顾弈此人也算合适。”
程巍心中一寒,霎时明白连延秋的意思。
这是要去父留子了。他不再多说,低头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