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萝露出意外的表情。
韦曦手中的金吾卫确实是精兵,但之前在朝议上,已经决定了由金吾卫护送朝廷勋贵和百姓迁移的计划。这也是韦丞相为儿子争取的,他不愿意韦曦上阵对上北戎这种强悍的兵马。
明白袁萝的顾虑,韦曦果断道:“如今北戎兵马尚未杀到,从京城到武灵还算安全,沿途护持的任务由地方府兵担任即可。”
“你去而复返,韦丞相可知晓”袁萝盯着他问道。
韦曦抬头望向她:“父亲那里,臣自然会回去说明。”又补充道,“娘娘不必忧虑,父亲也是深明大义之人,此番救援苗统领之事关系重大,攸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必会同意的。”
顿了顿,韦曦继续道:“而且今次请战,也是弥补之前的失误。上次前去追捕钟煜,臣与蔡云衡兵分两路追击,臣那一路空跑了一趟,蔡云衡也无功而返。之后臣重新细查钟煜留下的痕迹,发现他是从蔡云衡的那一路逃走的。当时臣就有所怀疑,只是……”
韦曦苦笑,蔡云衡的出身太过清白,他纵有怀疑,也不好直说,结果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顾弈身形微僵。
原来中间,还有这样的因果。袁萝看着跪地请战的韦曦,有些动容。门阀勋贵之家,素来注重保存自己的实力,就像今次出城,其实各家门阀都豢养着为数不少的私兵,真齐心协力汇集起来,防守京城,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但各家却都第一时间选择了出城逃亡。这个袁萝也无法约束,就算强行征调人马,他们也不会齐心的。
作为勋贵中执掌兵力最强大的韦氏,韦曦却原意选择这条路,她确实意外又惊喜。
“有将军兵马,如虎添翼。本宫就在京城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
救援一事,宜早不宜迟。确定了双方合兵出击,第二天清早,顾弈和韦曦就各带着麾下精锐出发了。
五万兵马迅速离开京城,往东部陌城杀奔。
兖安城内,东海王府中。
灯火通明的大殿内,丝竹歌舞的声响混合着此起彼伏的祝酒声,气氛热闹喧嚣。
高高的主位上设了两个桌案。其中左边坐着的是个文弱的青年,头戴金冠,眉目俊美,正是“东海王”。他脸色惨白病弱,喝了半杯酒就咳嗽不止,国相韩常文立刻上前扶着他下去歇息了。
另一个桌后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
他五官刀削斧凿般深刻,颇有威仪,一身赤金蟠龙亲王服饰外头罩着明光铠甲,纵然是在酒宴中,也没有脱下。正是此番领兵南下的北戎南院大王康俨。他是如今北戎皇帝的叔父,统摄军政大事,权倾朝野。
走了主人,他丝毫没有作为客人的谦逊。高举酒杯,大笑着:“今日与诸位共饮,是本王一大乐事,待再过几日,想必就是在京城的乾清殿里,与诸位共饮了,哈哈!”
殿中有东海国的文武官员,也有北戎的将领,自然是人人叫好捧场。
酒过三巡,一群衣衫单薄的美艳舞姬入内,翩然起舞,香风四溢,殿内气氛更加热烈。一群喝得半醉的北戎将领个个搂着衣衫不整的舞姬,丑态毕露。
趁着无人注意的空档,蔡云衡退了出去。
离开了热闹的大殿,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要将大殿里的晦气统统吐出来。
身后传来一个秀雅的声音:“东海国的酒水,喝不习惯吗”
蔡云衡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后面走近的身影。“酒是好酒,只是一起喝酒的人无趣,再好的酒水也乏然无味。”
彭越明,或者说钟煜笑了起来:“确实,一群野兽的吹捧狂欢,带着让人窒息的气息。”
“这可是你们的贵客,这样无理的言辞合适吗”
钟煜笑道:“明人之前不说暗话,贵客什么的就别提起来恶心人了。”
蔡云衡想起,眼前这家伙好像曾经也是门阀勋贵的公子出身。他嗤笑一声:“需要逢迎野兽来生存的,蝼蚁一样的东西,岂不是更加可怜。”
这话非常刺耳,钟煜却哈哈大笑:“蝼蚁也无所谓,须知蝼蚁多了也能咬死象。”
蔡云衡眯起了眼睛,“在还没过河的时候想着拆桥,可能会死得很惨。你就不怕我将这些话告诉北戎。”
“当然不怕,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见不甘心。”钟煜盯着他,正色道,“而且也无此必要,康俨并非池中物,对我们东海国不可能没有防范之心。”
“不要随便揣测人心,你这种态度,跟我最讨厌的一个人很像。”
“不会是我想的那一位吧。”钟煜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我很好奇,锦麟司的那位提督,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收服你们父子这种人才。”
“你的好奇心太重了。”
“我好歹也是他的同行,好奇一下还不行吗”钟煜笑道。他在东海国执掌刺探暗杀等任务,正相当于连延秋在宫中的身份。
见蔡云衡一脸厌烦的表情,钟煜收起了调笑的神态,正色道:“其实这一趟过来是表示感谢的,谢过上次的饶命之恩。”
上一次他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一路北逃,要不是蔡云衡手下留情,是绝对逃不过朝廷的天罗地网的。
成功逃回东海国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潜伏京城的第二个目标也成功了。将北戎这枚埋得最深的钉子重新唤醒。
“其实我最好奇的是,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路。”在执行计划之前,他详细探察过蔡云衡这几年的人生轨迹,基本上不报什么成功的希望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选择了这一条路。
“我后悔了,”蔡云衡摇头,“我最讨厌呱噪的人,早知道应该让你死在半路上的。”
“哈哈,将军见谅,干我这一行的,总是对人性比较好奇。”
“好好记着,人太好奇,通常都活不太久。还有……”蔡云衡冷冷盯着他,“这一句为什么,你还不配问。”
说完,他转身离去。
钟煜望着他的背影,笑了一声,也离开了。
酒宴持续到半夜,很多文臣武将喝得醉醺醺的,而康俨却越喝眼睛越亮。
直到亲卫从殿外奔入,跪地呈上一封文书。
撕开前线传来的紧急军情,康俨略一扫过,蹙眉道:“从京城出发了一队兵马,往东急行。看模样是要去接应被困在陌城的兵马。”
他抬头望向左侧最上首的桌案,非常客气地道:“以先生之见,此番这司空氏派兵救援,是该如何应对”
左侧最上手坐着的是一位眉目端丽至极的书生,风采气度优胜对面的韩常文。正是刚刚抵达康俨阵营的连延秋。
他仿佛自带一种与世隔绝的气场,在这狼藉一片的酒宴中,自斟自饮,自得其乐。直到康俨垂询,众人才将目光投向他。
不等连延秋回答,一个北戎的谋士就抢着道:“大王明鉴,我等理应增兵陌城,将这帮妄图救援的兵马一网打尽,扬我军威。”
康俨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本王在询问连先生。”
几个谋士和将领讪讪不说话了,心里头却满是不自在,他们对这个突然出现在康俨账下的人非常不满。
不过是个南朝投效过来的狗腿子,听说以前还是个太监,竟然配得上王爷如此礼遇,今次宴席,还将人奉为首座。只是因为康俨威望极高,才不敢违逆。
连延秋搁下酒杯,平淡地问:“王上南下,所求为何”
“当然是扫荡江山,君临天下。”康俨理所当然地道。完全无视对面韩常文等东海王臣子不悦的目光。
连延秋笑了一声:“那么王上何必纠结于偏安一隅的战事,京城派兵救援陌城,兵力进一步分薄,正是一鼓而下的好时机。”
康俨哈哈大笑,抚掌道:“卿之所言,正合我意。待我大军占据京城,看天下谁还能当我北戎的锋芒。小小的陌城,一无存粮,二无高墙,还不是手到擒来。”
座上众将自然少不得吹捧。
康俨意气风发,又道:“听闻天裕的贵妃娘娘倾国绝色,天下无双,还是龙女降世,有诸般神通。等到夺了京城,就请这位娘娘来给本王侍酒。本王帐中,还缺一位贵妃来着。”一边说着,他大笑起来,仿佛已经江山美人,尽握手中。
刚刚重回武将席中的蔡云衡骤然握紧了酒杯。
连延秋却宛如未闻,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掉马甲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