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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俞适野下意识地瞥了下自己的膝盖。自窗口中落下来的月光洒在他的腿上,像面镜子,回忆在里头水似地流淌过去。

学生时代,有一次他打篮球磕着了腿,磕的时候没有感觉,下了球场掀开裤子一看,膝盖连同下边的半个小腿都是青色的,当时可把温别玉吓坏了,马上跑去药店,替他买了跌打油过来

“其实不痛。”俞适野出神一会,坦诚告诉温别玉,“就是想让你多啾啾我而已。”

这句话引得温别玉转过身。

两人是盘坐着上药的,俞适野突然看见前方的人转回来,他赶紧礼貌地向后躲避,没想到本来就坐得不是很正的他身体再歪,立刻重心不稳得倒在了榻榻米上,忙乱之中,还引得温别玉也倒了下来。

温别玉赶紧伸手,撑住自己,但他一不小心用了自己受伤的那只胳膊,当下疼得紧皱了眉头。

俞适野的双手本来是规规矩矩放在床上的,这一刻他忽然抬起了手,揽住温别玉的腰,先把人稍稍托起,让那只受伤的手远离榻榻米,再把人放下去,就放在自己的身上。

两人脸贴着脸躺了片刻,温别玉把自己撑起来。

“一不小心。”

“没事在揉淤青这件事情上,我们总是比较会出状况的。”俞适野说,“上一回你给我揉到一半,不是还一不小心把药油揉到自己眼睛里”

“那是因为你全程在哼哼唧唧,我心里担心,才俯身仔细观察的。”温别玉没好气说,“谁想到”

谁能想到呢。

温别玉涂着涂着,一不小心把药油碰到了眼睛的位置,当下辣得直抽气。

俞适野也顾不上打闹玩笑,赶紧找出湿纸巾,擦拭温别玉的眼角,那地方皮肤嫩,只擦了两下,就红了起来,像飞了道胭脂上去。其时,温别玉又眨了下眼睛。

闭合之间,眼睛里被药油辣出了的薄雾雾气聚拢,凝成水珠,沾湿眼尾。

这是温别玉眼旁的痕迹,也是俞适野心上的痕迹。

他向前,亲了这一处,把那些揪心的痕迹抹除掉。

他霸道表示“你不可以哭,你哭了我会心疼。”

温别玉大概有些想笑,浅浅的笑意荡开来,像池塘里的涟漪,堤岸旁的微风“好啊。”

俞适野看着又忍不住有点想要欺负人,于是凑过去,在对方耳旁悄悄说“在床上的时候除外,那是可以哭的。”

温别玉的眼尾更红了,好像胭脂之上,又叠了一层青涩羞窘。

从那以后,温别玉果然再也没有哭过了,就算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也没看见过温别玉的眼泪,在承诺自己这件事情上,对方总是做得很好,超出自己预期的好

当时的他还不明白,有时候不哭比哭更难受。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会叫过去的自己,在这些可笑的要求之后再加一句

“如果你哭了,也没有关系,我来做那个吻干你眼泪的人。”

这些事情真像是上辈子的事。

俞适野呼出一口气,这口气像是吹散迷雾的风,将过去的画面统统吹开。

吹散了过去的画面,吹不散脑海中的些许遗憾。

他把温别玉扶起来,自己也坐好,正打算继续为温别玉涂药酒,前边的人突然出了声。

“我有点累了。”

俞适野愣了下“你要早点睡觉吗”

“嗯。”温别玉又说,“还有些别的要和你商量。”

俞适野打起精神“你说。”

温别玉看着俞适野,他从那一声虚浮的呼气声里发现了俞适野难过的情绪,可俞适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情不好的

温别玉仔细回想了两人的相处,依然没有发现端倪,无从进行分析。重逢以后,俞适野总是不动声色,将所有的情绪藏在重重冰川之下,再在上面遍植花木以做掩饰,不愿意让人任何人看透。

这些都无所谓,温别玉可以接受,也早有预备。

可当从那些无数的掩饰里发现俞适野的悲伤和难过,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他的心里有点空,好像一直悄悄收藏在里边的某些东西正汩汩往外泄,拦也拦不住。

温别玉沉默一会,开了口,都没有注意自己语气软了一些,好像在哄人“累了,接下去不想再处理工作方面的事情,只想四处玩玩,俞适野,要不然”

他仿佛不经意地建议。

“我们接下去就别管其他,好好在日本旅游一趟,放松放松吧。”

“你这个提议让人有点措不及防。”

“还准备工作”

“还是旅游好。”俞适野万分赞成温别玉的建议。

敲定了接下去的方向,两人也是真累了,没再说话,简单洗漱之后,各自寻着被褥,躺了下去。

床头正对窗户,抬眼一看,看见漆黑的夜空里,亮起了个窄得像把钩的月亮,钩着这黯然失意的夜,长长久久沉默着。

俞适野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了许久,也没能睡着。他身体很累,精神却意外的亢奋,如同喝多了,连心脏都充血难受。

他无声地翻了个身,看向身旁的人。

温别玉似乎睡着了,被子拉到下巴,碎发盖住眼睛,剩下一点面庞,拢在稀薄的月色里,晃出些宁静和安然。

寂静的夜里,他似乎听见了心跳声。

不是温别玉的,也不是自己的,是属于过去的俞适野的。

那个虚虚的影子,站在自己的身旁,目光却望向温别玉的位置,他能够听见对方的心跳声,快活的,愉悦的,有挥洒不完的热情和满溢而出的爱。

这股心跳,跳着跳着,蓦地爆发出一阵极其尖锐的疼痛。

俞适野似乎能够感觉到过去的自己的紧张和痛苦,还有那些焦急,依然清晰如初,甚至穿透时间的阻隔,一路来到他的身体里。

只是这一瞬。

一瞬之后,剧烈的疼痛消失了。可有什么另外的东西留下来,醇厚无声,牵动他的心,跟着过去的炙热的自己一起,对着温别玉,轻轻跳动了一下。

混杂着些心疼,混杂着些更深的微不可见的

他不觉朝近在咫尺的人伸出手,伸到一半,被白晃晃的月光一烫,烫回了俞适野的理智。

这可有意思了。

睡在一起的时候想分开睡,不睡在一起了,又想重新睡过去。

俞适野好笑之余,也有些怅然若失。

同样的店铺,同样的房间,同样的人。混沌里,影子重叠在一处,虚饰出妥当的模样,可今夜的月不是昨夜的月,过去的人不是现在的人。

俞适野悄然收回了朝温别玉方向伸出的手臂。

他开始觉得,自己找初恋假结婚可能真的不是一个特别好的主意,这里头,泛起了太多的身不由己和情不自禁。

也不知最后到了什么时间,俞适野终于睡着了。

天边那轮勾月,钩起了夜色,也钩起了俞适野的梦。

他梦到亲吻眼泪之后的事情,那张床变成巨大的旖旎的帐,他和温别玉藏身其中,紧贴的肌肤腾出烧灼灵魂的火焰,他抚摸着温别玉,眼、唇、身躯,尽情的驰骋与掠夺,掠夺到后来,那些熊熊的火焰,全在紧紧包裹着他的人身上,变作无边无尽的春潮春水。

他将人抱住,绵长的亲吻着,再也再也不想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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