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蟒显然被黑曼巴蛇的挑衅激怒了。
它在原地小幅度地来回游走, 随即也学着黑曼巴蛇的样子,冲天竺鼠手里的榛子缓缓伸出蛇尾。
天竺鼠此时正忙于把榛子从榛子盒中搬运到黑曼巴蛇身边。两者距离大约两米, 中间隔着一个三脚架, 架子上是已经开始摄像的相机。它也没想到让沈春澜帮忙或者自己动手, 把榛子盒往黑蛇那边推推好缩短距离, 脑容量太小,它考虑不到这些问题。现在,它只一心一意地从盒中掏榛子,然后颠着毛绒绒的小屁股, 把自己的礼物高高兴兴递给黑曼巴蛇。
黑曼巴蛇身边已经堆起了七八颗榛子,但天竺鼠递来的东西它仍旧一颗颗欣然收下。
斜刺里探过来的金色蛇尾打扰了两个精神体之间无声的默契沟通。金色蛇尾悄悄卷起了跑到半途的天竺鼠手中的榛子, 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但天竺鼠生气了。它小爪徒劳地在地上拍打, 又冲黄金蟒蹦来蹦去, 哼哼乱叫,小牙齿磨得哒哒响。
黄金蟒仍不放弃。它卷起榛子,和黑曼巴蛇一样放在自己身边, 冲天竺鼠吐吐蛇信。
天竺鼠奔向榛子, 一把抱起,回头,跑向黑曼巴蛇, 放下榛子。
过程流畅,一气呵成。
黄金蟒脑袋都不动了,呆愣愣的模样。这回换作黑曼巴蛇摇头摆尾, 那动作和之前沈春澜看到的黄金蟒笑的模样极其相似。
一旁看着这三个精神体瞎玩的饶星海忍不住问:“这榛子有什么意义吗我那蛇又吃不了,你的老鼠怎么这么喜欢给人送这玩意儿”
“天竺鼠也吃不了啊。”沈春澜说,“精神体只具有外部形态,没有消化器官。它就是想跟人分享这东西。”
饶星海弯腰伸手,拦住了在地板上挪动的天竺鼠,要抢他手里的榛子。天竺鼠急得又一次哼哼咕咕地叫,因为爪子太小,它是抢不过饶星海的。
饶星海:“……分享那怎么我拈起来就不行”
他把榛子放在黑曼巴蛇身边。天竺鼠原地站定,仰头看看他,又看看榛子。接着它奔到榛子面前,一脚把榛子踹开了。
饶星海:“……”
沈春澜大笑:“它嫌弃你!”
饶星海满脸不忿:“它喜欢我的蛇,那就等于它喜欢我。”
他看向沈春澜:“等于你……”
“还在录像。”沈春澜立刻打断,“你能不能端正点儿态度”
饶星海只得坐好。他看着沈春澜翻开笔记本,忽然冲沈春澜伸出手。
沈春澜:“”
饶星海:“再来一次。我紧张,我害怕。”
沈春澜读懂了:“饶星海,我说你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儿正常的、正经的想法可能吗你觉得可能吗当时是特殊情况,不可能有第二次。”
饶星海非常失望,瘫在沙发里叹了口气。
沈春澜顿了顿,语气稍软和了一些。
“聊聊你的‘海域’”他说,“你信任秦戈,也请你信任我。”
饶星海盯着天花板。小卡片机对准他和沈春澜,在卡片机下方,在它拍不到的地方,天竺鼠和两条蛇还在争夺榛子。
“聊什么你要进来瞅瞅吗”
“秦戈说过,你的‘海域’是一个城镇,最大的地方是你生活过的福利院。”沈春澜问,“它是什么样子的”
饶星海仍旧呆望天花板,但他的神情渐渐变了,是混杂着柔和与一丝难堪的复杂情绪。
福利院坐落在一条不大的街道上,街道能并行四辆车,出门右拐100米就是红绿灯和人行横道。他有很多位“妈妈”和“阿姨”,但他最亲近饶院长。四五岁时有一次,他偷溜出门,想穿过马路到对面小铺子买零食,结果差点被车撞倒。饶院长破天荒地骂了他一顿,因为他手里当时还牵着院里两个两岁的小孩子。三个小孩此起彼伏地哭,饶星海从此再也没偷溜过。
院门口一左一右是两棵大榕树,气根茂密绵长,土里的根系尤为发达粗壮,把街道上的砖块都顶了起来,地面凹凸不平。左边那棵是福利院建立的时候种的,将近五十年,右边那棵是饶星海进院的时候种的,现在才19年。
因为原来的那棵,在台风天里被吹倒了。
沈春澜原本不知道饶星海是否了解自己是怎么去到福利院的,但显然,饶星海很清楚——在讲到台风天吹倒的大榕树时,他立刻转了话题,聊起福利院里的几只流浪猫。
“你为什么偷溜出去还带着俩孩子”沈春澜开始用问题参与他的回忆,“大冒险”
“他们叫我哥哥。”饶星海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同龄的,或者更大的孩子都开始不跟我玩。那两个小娃娃刚进院没多久,爸妈都没了,家里亲戚也不要,分到我在的三月班……”
“三月班”
“孤儿院里的分班制度,比较简单粗暴,一共十二个班,前五个班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子……”饶星海跟沈春澜解释。
他带着俩娃娃偷溜出去,是因为想给整日哭个不停,但又亲近他的弟弟和妹妹买饼干吃。
沈春澜忍不住想象那时候的情景。四五岁的饶星海,应该是个挺可爱的小朋友,虎头虎脑,伶俐倔强。他帮着阿姨和老师管理三月班,是班上所有小孩子的哥哥。
“不谈谈门口的榕树吗”沈春澜问。
饶星海一愣:“为什么谈它”
沈春澜:“你很在意榕树。”
饶星海:“我没有。”
沈春澜:“很少有人在描述一个地方的时候会强调某两棵树的年龄。但你强调了,还记得非常清楚。饶星海,你很在意榕树,而且知道榕树下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饶星海盯着沈春澜,停顿了很久才开口:“……你也知道。”
沈春澜点头:“你的‘海域’检测报告后面,有一封描述情况的信。”
“是我到北京上高中之后,饶院长给我寄来的。”饶星海说,“……她其实已经不在了。我高二的时候,她走了。”
沈春澜大吃一惊。
他不止一次听饶星海提起过饶院长,这个为他起名字,愿他如星海一样灿烂辽阔的妈妈。但饶星海从来没有提过她已经离世。
沈春澜立刻明白:饶星海在逃避。即便已经过去两年,他仍旧未能完全接受这件事。
而现在,饶星海愿意对他提起这件事,本身就是极为珍贵的信任。
“她很爱你。”沈春澜沉默片刻才说。
“非常……”饶星海低着头,“我拿到新希望的通知书之后,打算烧给她的,但烧掉了我就上不了学。她一直希望我考大学,希望我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整天跟不知所谓的人混一起。”
那封信是饶院长病重的时候写的,她告诉饶星海他是如何来到了孤儿院,又是如何得到了这个名字,以及他的母亲是如何死去的。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饶星海抬头看他的老师,“她想丢掉我,把我放在福利院门口。然后她就得到了报应,被树压死了。”
虽然轻描淡写,但沈春澜仍然从他的口吻中觉察到怨恨。
秦戈说过,他在饶星海深层“海域”的碎片记忆里听到饶星海母亲不断安慰他:别怕,这里安全。
而如果她打算在福利院门口遗弃饶星海,肯定是希望他能被人发现,能活下去。既然这样,她就不可能选择在一个这么危险的台风天,在这么大的风雨之中放弃孩子。
沈春澜察觉到一丝矛盾。他没有深究,此时深究是没有意义的,他得不到答案。</p>
“你想过她的身份吗”沈春澜问,“是普通人向导哨兵还有她的样子,她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