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兰院外翠竹青石高耸, 重重假山层起叠伏,高大朱红墙垣将这座院子与外界隔离开来,周围萧瑟冷清,连府中的下人们都很少经过,偶尔一只飞燕立于褐瓦之上,又立马扑棱飞离。
顾如霜知道楚湛不喜生人靠近, 可当她真看着这座冷冷清清的院子时,仍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这还是她这两个多月来第一次见着楚湛的别院, 从前是压根靠都不敢靠近的,可方才她送走了顾淮风和顾淮阳后, 不知怎么地就是想来这看看。
看着微掩未锁的大门, 以及门前空荡荡的平地,顾如霜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没人帮她进去向楚湛通报, 她总不可能自己闯进去吧她还不想被人给拎出来。
狠狠地咬了咬牙, 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顾如霜猫着身子慢慢走近大门, 伸出食指轻轻地将门往里一推,动作极其轻缓,生怕发出半点声音。她微微眯着眼, 透过那道不算太宽的门缝想窥见里头的场景, 却只瞧见了石墙回廊, 以及郁郁葱葱的花草,压根没见着半个人影。
顾如霜知道自己此时的姿态定然猥琐极了,若是被下人们看见那可就真的丢脸丢大发了。于是她将手缩回, 抚了抚心跳加快的胸脯,匆匆回头扫了眼身后的情况,入目之内并未有人影出现,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正欲转回头继续看看院子里的情况,哪想一团蓝色将那条小缝堵得密不通风,彻底遮挡住了她的视线。顾如霜心里一咯噔,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向上抬起头,入目的首先是漆黑的发,接下来便是男子半张俊俏的面容,恰露出一只圆溜黝黑的眼。那只圆眼中满是疑惑神色,看着她时充满了不解。
“啊!”一声尖细的叫声如破惊雷,势要惊起林中飞鸟。顾如霜大叫一声之后,立马向后踉跄倒退两步,差点没摔在地上。
大门被那侧的人一下子推开,一个身穿蓝色窄袖长袍的少年出现在眼前,面色慌乱不知所措,正是楚湛那形影不离的侍卫毕疏。
顾如霜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看着那亦被她吓了一大跳的毕疏,拍了拍胸脯舒了口气,没好气道:“你怎么突然出现在那儿”
毕疏眨了眨眼,双唇微颤,显然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他不过就是想起自己方才进来时未将大门锁好,于是辗转回来锁个门而已,哪想居然看到太子妃娘娘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站在外头。他略显委屈地看着顾如霜,轻声道:“属下就是来关个门。”他也很无辜啊!
顾如霜这才想起是自己偷偷摸摸地站在门口偷窥,顿时觉得有些心虚,于是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下一秒,她便恢复了镇定,微咳了一声站直身子对毕疏道:“殿下可在里面”
毕疏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道:“在呢。”他是个实诚人,向来说不出谎话。
顾如霜知道这孩子好忽悠,于是凑上前一步,对他挑了挑眉,声音温和舒缓,笑道:“殿下方才回来时,心情可还好”
毕疏回忆了一下方才推着楚湛回院子时他脸上的表情,唔,面色还算是不错,甚至看上去还比之往日轻松了不少。于是他对顾如霜答道:“殿下方才心情挺好的。”
顾如霜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她还以为楚湛见到故人想起往事,势必又会生气呢。可是既然毕疏这么说了,她心中总算是放松了不少。
毕疏挠了挠头,憨厚一笑:“娘娘,您是不是有事来找殿下啊”
顾如霜被他猜中心思,面色一红,顿时反驳道:“没有的事,我就是恰好散步散到这儿来了。”
毕疏倒是不假思索地相信了她的话,道:“那娘娘继续散步吧,属下先进去了。”说完便朝顾如霜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转身往门内走去,眉目舒朗带笑。
顾如霜看着少年那修长挺拔的背影,总觉得带着几分憨气,不自觉抽了抽嘴角。原来……她说什么鬼话,毕疏这小子都会相信是吗
虽然心中有些怏怏不乐,但是顾如霜想着若是真见了楚湛,她也不知道能说出什么话来,于是垂头丧气地转身按着来时的路返回,还不甘心地踢了踢旁边的一颗小石子。
正在这时,略显低沉的清冷男声从门后响起,那是她再熟不过的声音。
“毕疏,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顾如霜脊背一僵,顿时觉得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竟迈不开半分步子。她听到身后的毕疏笑盈盈地说:“是娘娘,说是散步散到这儿来了。”
随即男人轻不可闻的冷哼声传来,颇有一番。顾如霜拧了拧眉,顿时懊恼不已,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她这鬼话,也就毕疏才信,楚湛多精明一个人啊,她骗谁也骗不过他啊!
果不其然,楚湛接着开口:“不是说散步么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顾如霜心下一凛,拖着自己略显沉重的双腿转了个身,果真见楚湛出现在门后。他这人似乎有些洁癖,每天换衣裳换得极其勤快,这不才半个多时辰未见,又换上了一套鹤纹玄松长袍。只是他的衣裳不是黑色便是墨色,若不是款式和上头绣着的花纹不一,她还真猜不出来他一天换了多少套衣裳。
他看上去像是方重新梳洗了一番,原本用紫金玉冠束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此时仅用一根木簪挽起,发尾还有些濡湿,整个人看上去舒朗慵懒了不少,眉眼间阴郁褪去,正如寻常的少年郎那般朝气蓬勃。
顾如霜看着这样的他,莫名就觉得自己看到了从前的谢云景。她没见过楚湛年少时的模样,可是她看着如今这样的他,又觉得当年的谢云景就该是生得如此模样:清朗若山涧水,皎皎如松上月,哪怕被生活所压得喘不过气来,眉眼中也全是从容淡然。
若是……他能如正常人那般行动自如便好了。也许她这辈子能等来楚湛的一句原谅,可是她怕再也等不来他站起来,等不来他迈着沉稳厚重地步子朝着她一步步走近。
楚湛见她这般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竟缓缓流露出类似于怜悯的眼神,不由心下一恼,不耐烦地喊道:“顾如霜。”
他这辈子在泥泞中被人揍得头破血流过,在考场被同窗诬陷欺瞒过,在荣华富贵前被踩入尘埃过,任何人都能对他露出怜悯之色,任何人都能施舍他一碗粥,唯独顾如霜不能。他若是接受了顾如霜的怜悯,便会发觉原来自己这般没骨气。
他不想当个没骨气的人。
顾如霜听到他这话,脑子瞬时恢复清明,看着他又变得有些冷然的脸色,怔怔道:“啊”
“不是要散步么你过来推我。”
这似乎是他自与顾如霜再见一来,第一次称呼自己为“我”,而不是“孤”。他见着顾如霜那张脸,突然觉得,他如今是整个楚国百姓的“孤”,却唯独并不想当她的“孤”。
顾如霜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按着他的吩咐走了过去,嘴里小声嚷道:“不是我散步么”好吧,其实她也不是来散步的,是因为心虚所以来“偷窥”的。
楚湛斜乜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委屈顺从的模样,莫名又觉得有些好笑,脸色却未变分毫,声音倒是缓和了不少,悠然道:“我也散步。”
顾如霜认命地走至他的身后,趁着他瞧不见做了个略显狰狞的鬼脸,然后推着他往外走去。感情这大爷是要她推着去散步呢。
毕疏见状立马跟上前来,与顾如霜并排走在一处。
楚湛见状,瞥了他一眼,面色有些不虞:“你跟上来做什么”</p>
毕疏愣了愣,随即眉开眼笑道:“殿下去哪,属下便在哪,这是臣子之本分。”说完还抱拳朝着楚湛行了个礼,势要将自己的忠心表个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