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霜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戴着面具,忙将面具摘了下来,然后又扯了扯楚湛的袖角催促道:“相公,快点摘了。”
如今当着老人的面,她自然不可能再称呼楚湛为“殿下”,因此只好喊了句“相公”,倒也符合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楚湛听着她这么喊自己,不由心中一喜,倒是十分顺从地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光洁白皙的俊颜,嘴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看上去足以令这流光溢彩的万千灯火黯然失色。
老人也未料到这两位客人竟生得如此好看,倒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可到底活了这么多年,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夸赞道:“夫人生得美丽动人,公子又温润如玉,当真是天生一对啊!”
顾如霜倒是喜欢听这些好话,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楚湛暗自道了句:你方才还说我阴晴不定呢,现在又说我温润如玉了不过这老人的最后一句话倒是令他十分受用,听上去让人十分舒坦。
老人垂下头仔细雕琢着糖人,却不由叹了一口气,娓娓说道:
“太子殿下虽然脾气不大好,可我们老百姓都是打从心里尊敬他,喜爱他的。
前年丹垣城西郊的石榴村闹了场瘟疫,本来朝廷已经下令封锁全村让村民等死了,后来还是殿下向王上上奏,这才派了大夫去石榴村救助,还亲自去村里探查情况。所有人都以为石榴村完了,结果这场瘟疫真的过去了,全村除了最先感染的那些人,全都平平安安地活了下来。若非是殿下,世间恐怕再无石榴村咯。”
说至此处,老人的眼中已隐有泪花闪烁,连手中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顾如霜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心情莫名沉重起来。她转过身看向楚湛,却见他面色依旧淡然如初,可握着扶手的那双手却隐隐泛白,显然有些动容。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楚湛的手,却发觉他的双手冰冷刺骨,似乎还有些隐隐发颤。
感受到手背上的温热感,楚湛心中总算安定了些。
他此生恐怕永远不会忘记当年第一次前往石榴村时的情景。
身穿黑色甲胄的士兵将整个村子包围住,腰间的长剑半出鞘,泛着清冷的剑光。高大的石墙砌如城垣,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划分出一方天地将村落与外界完全隔绝。石墙外,是待在这儿已经七天七夜的亲眷,他们的子女、父母还都困在那村子之内,忍受着瘟疫的痛苦。
石墙内,有的村民已染上瘟疫,躺在床上看着昏黄霞光渐渐黯淡,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有的还未染上疾病,夜夜提心吊胆,害怕自己明日可能就会长睡不醒。
他看着这座被大雨侵蚀过的村落,看着躺在路边嘴唇泛白,面无血色的村民。他们的长衫上沾满了泥泞,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发,每个人看上去都那般狼狈虚弱,可唯独那一双双猩红疲惫的双眼还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似要与天违抗一般,无论如何也不肯向命运屈服。
他看着这些村民,就像看到了当年被困在后山的自己。
他怎么能不救他们……
不出一会儿,两只糖人已经做好了。老人拿起两只糖人,将其中的女娃递给顾如霜,然后将另一只手上的男娃递给楚湛。
顾如霜吸了吸鼻子,看着手中的糖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双刀髻,狐狸眼,微微上扬的嘴角,果真像极了自己。
她偏过头想看看楚湛的糖人,哪想却见着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糖人正在发愣,明亮灯火照在他的脸上,晕出一层淡淡光圈,整个人看上去背悲伤而孤独。
顾如霜知晓他是想起往事,恐怕是有些伤感,因此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那糖人笑道:“这糖人跟您长得真像呢,都冷着个脸。”
楚湛从回忆中挣脱开,这才定睛瞧着自己手中的糖人。头戴玉冠的男娃嘴角微弯,笑得一脸温和,哪像顾如霜所说的那般冷着个脸!不过仔细瞧瞧,倒真是与他十分相像。
他看向那老人,淡淡道:“您是石榴村的村民吗”
老人笑了笑,随即摇头长叹一声,缓缓道:“我女儿嫁去了石榴村,当时我在石墙外守了七天七夜,在第八天殿下终于来了,不过我女儿还是死了。”
“她是最早染上瘟疫的那批人。”
楚湛喉头一哽,连握住竹签的手都在隐隐发颤,修长指节微微泛白。
当时他用了三天的时间和那些与自己意见相左的大臣争论,最后总算说服了父王,只是终究……没能救回每一个人。
老人抹了把眼角流出的泪,叹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楚国得此储君,乃是天下苍生之福。只希望殿下不忘初心,能壮我山河,让黎民百姓从此过上好日子。”
楚湛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糖人,声音低沉有力:“我想他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