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湛的一句玩笑话, 顾如霜倒是当了真, 老老实实地在他房里待着,安静乖巧得很。
前日户部尚书送来了几封奏折,因为这几日内务繁忙,楚湛直至今日才想起来, 便回到书案前批改奏折。
顾如霜自然不懂这些政务国事,也懒得去凑热闹, 便在屋子里随处溜达,一会儿翻翻书架上的古籍, 一会儿给插在花瓶里的几枝蔷薇浇了浇水, 几乎将楚湛的屋子给仔细瞧了个遍。
以往她来沁兰院时, 倒是未好好参观一下楚湛的屋子,如今一看, 这屋里的陈设倒是颇符合楚湛的喜好,只是未免显得太冷冷清清了些, 少了点烟火气。
楚湛虽坐在案前俯首批奏折, 余光却会时不时地瞥向顾如霜, 瞧瞧她都在做些什么。不过瞧着顾如霜脸上越发显得嫌弃的表情, 太子殿下心中一顿, 将毛笔搁在了砚台上,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许是屋子里太过安静,顾如霜乍得一听到楚湛的声音,双手一抖,吓得差点没将方才顺手从檀木架子上拿起的一个瓷瓶给砸在了地上。
她低下头一瞧, 见着那瓷瓶还好端端地握在自己手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砸坏了应该也没关系,这瓶子长得不咋样,大概也值不了太多钱。
楚湛瞧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指了指她手中的那只蓝釉雕花金丝绕枝玉瓷瓶,唇角微勾,笑道:“那瓶子可是父王赏赐的,据说是前朝王后留下的宝物,价值连城。”
顾如霜双眼微微睁大,低下头看着手中还不足自己双掌大的瓷瓶,难以置信地咽了咽喉咙。这么个瓶子居然这般贵,怕是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顾如霜连忙将那瓶子小心翼翼地放回檀木架子上摆好,生怕自己手抖真将它打碎了。这屋子里的东西虽然看上去个个平平无奇,恐怕全是世间少有的珍品,没想到楚湛这屋子里居然藏了这么多宝贝。
楚湛歪着头看着她小心谨慎地将瓷瓶放了回去,不由失笑道:“打碎了也没关系,你想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
他的目光柔和缱绻,顾如霜心头一暖,摸了摸鼻头,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这么败家,这么贵的瓶子若是真打碎了,多可惜啊。”
楚湛轻笑一声,复而低下头继续看向批了一半的奏折,道:“霜儿若是闲着,不如帮为夫研墨”
研墨顾如霜想了想,这个倒是可以。她好歹以前也是学过书法的,研墨倒是不再话下,反正她在这儿没事干也挺无聊的。
于是顾如霜忙提起裙子走至楚湛身旁坐下,拿起墨条在砚台上垂直打圈儿,时而往砚台上浇点清水,看上去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楚湛偏头瞧着她的动作,唔,倒是挺规范的,转而又继续批改着奏折。
顾如霜悠哉悠哉地磨着墨,转过头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楚湛的奏折,倒是被他一手好看的毛笔字给惊艳了。
那字跃然于纸上,飞白窈窕,婉若游龙,恰似苍空雄鹰飞冲之下,一撇一捺间满是凛冽气势,颇有挥斥方遒的意味。这样的字恢弘大气,粗犷却不失细致,倒是不可多得的好字。
“殿下的字写得可真好看。”顾如霜眉眼弯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字,手中的动作到也未停下分毫。
楚湛听了她的话,笔尖一顿,垂下眼看着那墨黑的字,眼中隐有微光闪亮,隔了一会儿才唏嘘笑道:“练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写不好。”
“殿下摹的是哪位大家的帖子我也去找来练练。”顾如霜抬起头笑着问道、
那墨黑的笔迹早已干涸,楚湛抬起手轻轻拂了拂墨字,喃喃道:“不是哪位大家的帖子,自我记事起,便是母亲亲自教导我读书写字,这手字,也是她教的。”
他的声音略显嘶哑,双眉紧蹙如山峦,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顾如霜看着他脸上越显悲伤的表情,心头微微牵扯出丝丝疼痛,欲抬起双手抚平他眉间的小峰,可到底是忍住没抬起手来。
他说的“母亲”是刘太尉的女儿刘氏,而非早已亡故的元后。可她知晓,这两人在楚湛心中的地位不差丝毫。她们一个将他带来人世,一个将他抚养成人,没有她们,便不会有曾经的谢云景,也就不会有如今的楚湛了。
顾如霜看着楚湛缓缓转过头看向自己,他那张略显苍白的唇一张一合,双眼升起着一层朦胧雾气,整个人看上去仿若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冲着自己问道:“你知道我来丹垣城后,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顾如霜喉头一哽,摇了摇头,握着墨条的右手缓缓收紧。
“我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可是却再也不能提起自己的过去了。因为我的那段过去,对于楚王室而言,是一种屈辱。”
一个国家的储君,怎么能是一个曾为了温饱果腹而苦苦挣扎的平民呢哪怕世人心知肚明,可为了保全王室的尊严,这也该成为一个没有任何人敢说出口的秘密。
楚湛伸出手,一把拉过顾如霜,将她拥入自己怀中。
他的动作实在太过突然,顾如霜一时未反应过来,原本握在手中的墨条倏地一松,“啪嗒”一声砸在地上,碎成好几瓣,溅起点点墨花。两人却恍若未闻,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个小小意外。</p>
顾如霜将下颌抵在楚湛的肩膀上,伸出手缓缓圈住了他的腰,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脊背以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