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局乱, 最乱是正嘉四年春。先是正值壮年的承庆帝李承欢抱恙缀朝;又有原本薨逝的二皇子,突然传出尚在人世;更兼得楚氏的回归,又旗帜鲜明的站在二皇子身后,二皇子师承楚大学士。
朝会一散,各方人马纷乱动荡的迅速离了宫殿,各自消散离开。
刘成栋急慌慌的与太后一起密谋商谈对策。
“当年, 先帝驾崩前半年到底是如何形势”刘成栋急切的问,试图找寻出一丝疑点来。现在皇帝昏迷, 膝下无子,又冒出个早该死透了的兄弟来, 这情形, 怎么看怎么透着股诡异危险之气。
太后刘氏回想着她的前半生,唇角甚至能溢出一抹笑来。她是爱慕皇帝的, 那样的温润高华仪态非凡。若不是她刘氏先祖有救驾之功, 不会轮到她嫁与太子的。她也曾暗暗欢喜自己能与他琴瑟和鸣, 可风向随着长期的她不曾诞下子嗣而改变。
前朝后宫议论纷纷, 所有的压力都扑向她这个出身不显的太子妃。越是如此她越是想要紧紧的抓住夫君,她害怕失去地位,更害怕失去他。但凡后宅之中有哪个女人敢略亲近太子, 她必然是醋意大发, 要折磨一通的。
她的夫君, 当朝太子是一个和顺温柔的人,对于她的这些手段是忍让安抚的,越发纵的她变本加厉。直到她的夫君渐渐的对于她也不那么亲近了, 见着她的神情也没了情意,更多的是无奈。
终于,她失去了丈夫的欢心,又被太祖皇帝逼迫着,为太子另选贤良、能生养的小娘子充实东宫。
那个贱人出现了,带着令她厌恶不已的明媚面庞。刘氏第一次在夫君平静的眼眸中看到一丝惊艳。此后,她的夫君不再独属她一人,可偏偏她无法。
造化弄人,在那贱人入住东宫的那年,她有孕了,太子登基了,那贱人被封丽妃了。
接下来就是数年的后宫争斗。她做不来的,学不会那贱人那样的笑、那样的柔、那样的媚……
她的夫君自从她生下太子以后就不曾亲近她,就算是每月的初一十五,因着面子情,来到她的皇后寝殿也只是单纯的留宿。
只有与丽妃在一起,他的脸上才会洋溢起她曾经崇拜追寻的赤诚的笑容。她隐忍不发,直到庆历三年丽妃有孕,她才妒火高炽,无法再忍受。那个贱人夺走了她夫君的宠爱,现在还想夺走她孩儿的父爱!
刘氏无数次的派人暗算,却不成功。她的夫君,曾经不管她如何在后宅、后宫折腾的人,违背了一贯的法则,出手保护着丽妃和她腹中的贱种。她看着那贱人靠在皇帝的怀里,那样的其乐融融。
终于,她哥哥见着她的后位越来越危险,帮她出主意了。趁着那贱人诞下孩子身体虚弱而皇帝又放松警惕的时候,在那贱人的汤水之中下了药。
再后来,刘氏是没想着对那个自小被赶出宫中的贱种赶尽杀绝的。是皇帝做的太过了,对于太子不管不问,却对那一年只见一次的贱种流露出慈父情怀。但凡有什么好的东西,先帝宁愿自己不用,都要留给那个贱种。
那是丽妃的生辰,在那永福殿里,皇后刘氏亲眼见到皇帝亲手做了长寿面,对着那贱人的牌位自说自话的样子。那样的和顺柔情是刘氏不曾体味过的。
刘氏怔怔的立在殿外,听着他的夫君在那里絮絮叨叨,说他的孩儿、他的阿晏又长高了,骑射武功颇有之风。就这一句话,刘氏断然下定决心那贱种不能留了。她不能放任那个贱人的孩子更出色,来印衬出她所出太子的平庸,来威胁到太子的皇位。
彼时皇帝孱弱不理世事,兄长身为国舅,身边逐渐聚集了一些人手,她找来兄长合谋。
很快,皇后刘氏得到了护国寺被大火烧成一片灰烬的好消息。她还记得皇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激怒攻心,当场吐血晕倒。当时她得意又畅快的笑,多希望他就此死了呀。只可惜皇帝虽然身子骨孱弱,又受丧子之痛,明眼可见的老了数岁,却是长期保养珍重着的,好歹又活了过来。
再后来她记得皇帝亲自派人把个护国寺掘地三尺,终于在殿内找到一具尸身,身高长相衣着都与二皇子相似,却面目俱毁。皇帝命人把那具尸身命人安葬在丽妃墓旁,却罕见的没有昭告天下,二皇子亡故、没有葬礼、没有追封等等一切丧仪。然后皇帝搬入永福宫中,不再见后宫诸人。
她以为皇帝当日是哀思过度,现在想来,这其间诸事太多可以算计的地方。
想通了此间关节,太后刘氏惶惶的道,“阿兄,那贱种恐怕真的还活着。”
刘成栋也醒悟过来,看着太后有些颓丧的样子,咬牙道,“当年我们能诛杀他一次,就能再杀他第二次。我这就去安排人手!”
说着,他又想起了正事,道,“当务之急,对我们最大的威胁不是二皇子,而是皇帝的安危!若是皇上没事,管他什么二皇子都不能即刻对我们发难!
皇上那里怎么样了张医正等人有何说法”
皇帝是自己亲儿,太后刘氏自然是关心的。她今日一直守在永昌殿内,看着太医诊治。“太医还是那些老话,说是病情控制住了,但要彻底苏醒还得要针对那些药物解毒!”
太后有些疑窦,“阿兄,你说,皇后宫中哪来源不明的毒药会不会是那贱种搞出来的事情”
刘成栋悚然一惊,道,“那贱种在宫外长大,哪里有这样人手不过,咱们也不得不防。后宫之中务必要看好皇上,我会在外面探访名医!
还有皇后宫中那个无故吊死的婢女查到什么异常没有”
“毫无头绪。”那婢女是皇后自刘家带进宫的,自小在身边服侍,深得小刘氏的信任,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会自杀。
“先不去管这事,把这人尸体料理好咯。现在所有的重心是要治好皇上的病!”刘成栋狠狠的道。
等刘成栋走了之后,太后发了会呆,想了一会儿前尘往事,幽幽的叹了口气。又唤来贴身嬷嬷,吩咐把那婢女的尸身抛进御花园的一口枯井里埋了。皇帝抱恙,各方势力都盯着后宫,这时候若传出皇后身边的贴身婢女无故身亡,难免引来各方猜测。
安靖侯一回到府上就命人找来安怀远,把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诸事,细细道来。
安怀远目瞪口呆的看着父亲,半晌才暗哑着出声,“那李潜竟然是二皇子怎么会呢怎么可能!”
“这事有宗室的英国公作证,又有先皇的亲笔书信,还有楚家作保,恐怕是真的了。
当务之急不是去纠结这事,而是为什么在这个时机,英国公爆出此事,在皇上病体抱恙之时!”安靖侯喋喋不休,却在看到安怀远一脸震惊,失神的时候住了口,诧异的问,“阿远,你怎么了”
安怀远一脸茫然的抬头看向父亲,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凄惶,他的声音干涩的吓人,“父亲,二皇子对阿微有别样的心思。”
安靖侯也是一愣,想了半晌,勉强道,“论出身品格,世间确实难寻能出其左右的小娘子。不过,阿微与你订婚之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二皇子不会不顾及身份吧娶了阿微虽大有益处,能得到冯氏、楚家的支持,可现在楚家已经站在二皇子身后了。
就算是二皇子也要顾及咱们安家的身份地位吧”
“阿爹,我说的二皇子对阿微起了别样心思不是从利益计较,而是,”安怀远苦笑着道,“与阿微朝夕相处之后,世间哪还有郎君能抵挡她的明媚呀。二皇子与儿子一样,都对阿微情根深种了。”
安靖侯默然,然后是长久的叹息,这事复杂了。
英国公府,长公主亲自在前院大堂端坐,等着下朝回府的夫君。今日朝中之事,她已经听说了。自小出入宫闱之中,长公主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夫君在何时竟然能得到皇兄这样的信任能把二皇子的事托付给他。可为何他不曾把这等事情告诉她呢她不仅是他的妻子,也是二皇子的姑母呀。
再一联想,她的夫君似乎从来不与她谈论外间的一切事宜,他的家族、他的年少时光,等等。成婚数载,他虽然对自己情深意长,却总是隔着一层纱似的,她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看透他。
坐在宽敞的大堂之上,长公主仔细回想着这数年来的点点滴滴,越想越是茫然。尤其是在看到他逆着光,丰神俊朗的走进来的时候,给她一股捉摸不定的虚无感。他离她这样近,她却不曾真的了解他。
英国公踏入大堂,就看到往日里明艳张扬的长公主难得安静的坐在厅堂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似的。一身绛紫色纱裙将她衬托的典雅大方。长公主是美的,以往这美多是带着飞扬跋扈,他不喜欢。今日这沉静下来的样子,反倒让英国公多看了两眼。
长公主抬头正对上英国公凝视自己的样子,从他的眼眸中她能看出情意,长公主又安慰自己是想多了,恢复了往日的主动、大方。起身替他除去外袍,道,“我听说今日朝堂之上热闹非凡,竟然事涉我的两个皇侄,到底是什么情况”
英国公捡能说的随便说了一些。
长公主倒是挺高兴,笑着道,“我本来就看好楚家的郎君配咱们的筠娘,现在咱们在这大事上与楚家多了一份默契,我就更有底气了去拉拢说服了!”
英国公侧目看向她,问道,“你没想过与二皇子亲上加亲吗”
长公主诧异的看向他,“二皇子与皇帝必然有一番争斗,不论他二人谁上位,我都一样是地位尊崇的长公主,犯不着趟这浑水呀。
再说了,筠娘性子柔弱,不能胜任宫廷生活,还是后院和睦简单的楚家更适合她。”
说着,她想起了下午要上楚家赴宴的事,赶紧的往后院走去,准备好生打扮一下筠娘。务必让楚家上下都喜欢上她。她思索着,到底是让筠娘着粉色柔雅还是丁香色雅致,配粉色珍珠头面温柔还是那套黄玉的典雅。
她根本没有察觉到,面对“独女”的婚事,英国公表现出的不符合常理的漠然。
至于其他大臣们,此刻成群结伙,各自商议着大事。不论真假,这楚府的宴席,必然是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为了今日的宴会,冯楚微协助三位舅母从昨天忙到今日。从茶点酒水到座次安排再到景致,颇费了不少心思。也幸亏楚家历经无数次的大宴,府中上下人等自有规程。
楚府坐落于长安城最繁华地段,独占了整条街,这花园本就大的惊人。又有楚氏多年打理经营,这院子花木扶疏,又有流水曲觞,曲径通幽处,拿来做宴饮处所最是合适不过了。
这次的宴会一是要为李承晏造势,二来,也是楚氏回归的一个宣告,隆重、气度是主题。春日里惠风和畅,又有落英缤纷,宴会邻水而设最显意趣高雅。又以潺潺流水隔开男宾女宾的席位。
冯楚微一一检查着每处陈设可有不妥,杯碗茶盏是建州云窑所出,这瓷器匀净透白;细密苇席再配以宣城地毯;食案茶台也是古朴清雅。这酒水茶点则是楚氏祖传的食谱搭配正当时节的酥酪樱桃。
她刚起身,三舅母沈氏已经前来寻人。这沈氏商户出身,与人交际自带三分笑意。这时候她已经梳妆完毕,也正四处巡视,一声的洒金洋红裙装衬得人仪态风流。沈氏远远的见着冯楚微还是一身家常衣衫,高声招呼着,“阿微,这都什么时辰了,赶紧去换洗梳妆吧。这里我来看着!”
冯楚微笑着道谢,便回了自己的房里。侍依等人早就等得着急了,见小娘子进来,连忙簇拥上来。冯楚微一抬眼就见着床铺上正铺着一件黛蓝色云纹衣袍,那款式繁复典雅别致,到与她平日穿着不符。
旁边的锦盒里是一套珍珠头面,那珠子虽是异常的圆润大颗,她也是有经见过的。其中一串十八子的番红砗碟手串却让她很是诧异。这手串上的珠子颗颗匀称大粒,在深海捕捞技术发达的后世这样的东西都价值不菲,更何况是古代。
侍依注意到她的视线,解释道,“这些东西都是那位李郎君派人送来的。尤其是这手串,那人说戴上最是凝神静气,嘱咐你一定要戴上。”
冯楚微想了想,把那串手串笼在了手腕上,粉红的色泽散发出温润的光彩,的确不是凡品。她唇角微微翘起,却又很快收敛,道,“还是穿之前商议的那件蓝靛长袍。”
侍墨看了看床上的那件被摒弃的华丽衣衫,有些可惜的道,“这件比咱们准备的那件华贵些。”
“等我登上后位还怕没有好衣服穿吗现在正是纷乱的时候,大事未定,不要张扬。”
况且,冯楚微垂下眼眸,她未嫁之身那么急不可耐的穿戴他送的东西,反倒失了清雅自持。更重要的是,她若是穿戴这一身,必然会成为今日的谈论焦点。若她猜测不错,李承晏今日必然是着同款同色。
那样,就太打安怀远脸了。
果然,时辰到。冯楚微负责招待各家的小娘子,当她延请众娇客入席的时候,远远的就见着院门外,由楚家儿郎们簇拥着一身黛蓝色云纹长袍,气宇轩昂走进来的李承晏。
楚府的席位安排的颇为巧妙。以溪水为界,外侧是郎君,里侧是各家女眷。其中又分上中游,年长者居上游,小郎君们居下游。女眷们也与之对应。其间又有多处溪水回还,形成的三面环绕的空间,其中又有矮矮的芳草隔离,布置妥帖。若有那志趣相投的,可相携着随意落座于此,欢饮畅谈。既有了私密的空间,却又并不隐蔽。
楚成龄所在的上首处最大的空间处自然不是谁人都能落座的,受邀落座于此的只不过区区数十人,五大世家家主以及各大豪门贵族。此刻各方瞩目的核心人物,李承晏在楚氏儿郎谦让的引领下龙行阔步的走了进来。</p>
楚成龄身边的人都是上了年岁的各家掌权人,既见过太祖,又见过永平帝、承庆帝。此刻见着李承晏的面貌,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地了,这人是二皇子没错了。他与皇帝眉目间有五分相似,神态却更俱威严气势,行动间颇有太祖皇帝的精明强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