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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解决乱象

夕阳西下, 薄暮冥冥,崇贤坊西明寺旁有一家蒸饼铺是远近闻名的存在。今日, 已过了饭点,火炉上蒸笼处水汽蒸腾,白雾弥漫,蒸饼的香甜气息逸散开来, 蒸饼铺前却门可罗雀。往日口齿伶俐的老板娘此刻坐立难安的候在一旁, 手脚无措,像极了她二十年前还是闺阁中小娘子的样儿。

不大的蒸饼铺里只有四张桌子, 此刻坐满了人, 却不闻一丝声响。这群人着制式的衣衫,一看就是哪家豪门贵妇的家奴仆从。老板娘怯生生的抬眼去看那位坐在人群中,穿紫色衫袍的贵妇人。不说贵人深山穿的紫色丝帛价值千金,就那贵人高髻上的金钗步摇上一粒赤红色的宝石, 随着那贵人的环顾, 颤颤巍巍,光彩熠熠足以购下这片的宅子。

“过来。”那贵人红唇轻启, 吐出两个字。

轻忽的嗓音让老板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身体下意识的一抖,视线可怜兮兮的低垂, 只敢看向那贵人的裙角。

那贵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安城最上层权贵的存在,新皇的姑母,长公主。长公主见着这粗鄙妇人蠢笨的样儿, 按耐不住心底的怒火。“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素白尾指上保养得宜的红色长指甲折断了,断裂处侵出一丝淡淡血色。养尊处优半辈子的她却感觉不到这一次锐利的疼痛。痛,哪里有乍然得知幸福美满之后是虚伪、丑陋的欺骗来的心痛。

长公主身边的仆妇见那妇人被眼前的阵仗吓得不敢动,只得上前哄劝道,“主子问你话,你老实回答就是了。主子的身份贵重必然不会跟你为难,只要你老老实实,说不得还有你的好处呢。”

那老板娘在仆妇的引导下怯懦的走近了些。长公主一示意,仆妇连忙在五步远给那妇人设了个低矮的小凳,又把那妇人按坐在小凳上。

那老板娘心底平静了些,她想通了一件事,自己与这贵人乃云泥之别,贵人没那么功夫与自己为难。今日这一行人贵脚踏贱地,必然是有事。她挤出一抹笑容,道,“贵人有事请说,妇人夫家姓罗,街坊四邻都称我罗娘子。我在这做小生意近二十年了,这左近的事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长公主正眼看了这妇人一眼,肤色黄黑,手脚粗大,一看俱是干粗活的人,但那双眼睛倒是活泛,看着是个聪明人。想到这儿,长公主抬手,遥指了街对过的一处宅子,红唇轻启,“知道那宅子里住的什么人吗”

那宅子跟这附近其他的院落没什么差别,夯土筑成的院墙甚至有些简陋,至少与国公爷豢养外室的身份差了一层,透着股土气。只墙头上探出外来的一树红艳艳的海棠,昭示着宅院主人的闲情雅致。

罗娘子顺着贵人手指的方向忘了过去,见着是那处宅子,脸上浮起一抹了然的神色。果然,自己的预感果然没错。长久以来的猜测得到证实,她的声音里有股隐秘的喜悦。

“那里面住的是一位天仙似的人物呢!”

长公主骤然攥紧了拳头,声音却还是平静如常,“怎么,你见过”

“说来也奇怪,我罗娘子在这里开店二十年,十八年前,这户荒废的宅院被人买了下来,然后装饰一新。只知道有人搬进来住,我却从未见过这宅子主人的真面目。”

“十八年前”长公主喃喃自语,那时候……

“是,十八年前我记得清楚着呢,当朝长公主十八年前大婚,太祖曾经大赦天下,免了半年京城商户的赋税呢。”怕贵人不信,罗娘子连忙解释着,却不知道她这解释反倒往长公主心底插刀子。

长公主目光低垂,继续问,“那宅子里都有哪些人你可知道”

“起初,这宅子里的主人管束颇严,家奴进出都不许与外人说话的。后来住的久了,要采买日常的吃喝用度,慢慢的,我们才知道一星半点。说这家是一家三口,郎君是个商人,常年在外奔波,每月只月底回来一次;娘子呢美若天仙;还有个小郎君,今年十七岁,正是说亲的好年华呢。”

十七岁的小郎君长公主默默想着,比筠娘还大一岁呢。她此刻已经出离了愤怒,因为,她知道这事已经有两日了,气、恨、恼已经酝酿得足够了。

前日她收到一封拜帖,打开一看却是信中有信。信上告密,说是英国公在崇贤坊西明寺旁置有一外室。她起初是不信的,但信上又说,每月底英国公都会借口去西明寺拜祭父母,实则是去这外室处幽会。如今那外室的小郎君都已经快成人了。信上还说,她若是不信,且等上两天,在西明寺附近等候,就能目睹一切。也才有了她现在这一行。

果然,一大早,英国公交待一声要去西明寺上香,便离了国公府。长公主定定的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她这一身自以为顺遂,幼年时有父兄疼爱,少女慕艾时又觅得了如意郎君,之后就是琴瑟和鸣莫不静好,惹来多少人羡慕。可现在有人告诉她,一切的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的假象。

长公主是一个骄傲的人,她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身为李氏王朝唯一的一位公主,她的尊严不容践踏,尽管那人是她爱了一辈子的夫君!她一脸冷然的吩咐仆从备车马,才有了眼下这一遭。

罗娘子没听到贵人的声,继续絮絮叨叨个不停,“其实,要我说这家人透着古怪!有送米粮的伙计曾经进过这家宅子门房,说这家宅子虽然外里看着简朴,里面隐隐的却能看出雕梁画栋的影儿来。

再说,哪家的人口这么稀薄的,既无高堂也无亲眷来访。

即便说是行商,可哪有一年到头不见郎君在家过夜的。即便大年也不曾见这家郎君在此处歇。每月底的时候,有一辆马车早上来、傍晚走。我特意瞅了这么些年,都不曾见过那郎君的正脸呢。

要我说,这处宅子多半是某个权贵人家所纳的外室,因出身低贱,不好抬进门的那种!我家老头子还不信,非说我污蔑人家,呸!哪家的正头娘子会像这样,一年到头不曾见出门应酬,跟坐牢似的,即便使奴唤婢又有什么乐趣……”

长公主默默听了一会儿,又问起那小郎君的情况。

“那小郎君我倒是见过几次,前呼后拥的出门,我小老百姓也不敢与他搭腔。远远看着真是仪表堂堂,相貌非凡呢!”

仪表堂堂英国公年轻的时候不正是靠这那张俊俏的脸和身手不凡吸引了自己的吗。长公主一遍遍回想着初见时,她芳心暗许的那一幕,自己的马为何会受惊,他又好巧不巧的出现在那里,刚好救了自己。那样俊逸的外表,潇洒的身手,君子的风度,多么简单却又有效的手段呀,吸引了少不更事的自己。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长公主从根上推翻了过往。

“快看!那府里有人出来了!”罗娘子低声喊道。

长公主的视线看了过去,果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路畔,府门悄然打开。数人簇拥着走了出来,马车遮挡着,却看不清正中间那人的相貌。

“哎呀,始终看不到那郎君的相貌呢。”罗娘子一脸惋惜的道。

蒸饼铺子在西,那辆车往东而去,渐渐的就看不见了。

长公主依然坐在铺子里不动,夕阳的余晖洒在人身上、脸上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反而因为深浅不一的阴影,而让她的面目模糊严肃。

良久,一群侍卫赶了过来。来人不是别人,是她从皇侄李承晏那里借的人手。

直到要来抓奸的前一刻,长公主才发觉自己的愚蠢。这些年来,她一味的相信他,堂堂的公主府变成了国公府,府邸里的人哪些人是忠是奸都不知道。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或是通风报信,她去了还暂住在宫外的皇侄那里。

见着长公主满脸煞气的要借兵士,李承晏拨了亲近的一小队人马给她,嘱咐道,“姑母要做什么侄儿不问,但只请姑母保重自身。我李氏一族血脉稀疏,余者不过寥寥几人。至亲骨肉,就更是一只手能数的过来了。”

他这话说得动情,长公主不由得红了眼眶,抽抽噎噎的把这事说了一遍。

李承晏听得了这话,一拳狠狠的砸在桌子上,怒骂道,“前朝数代驸马皆是只领虚职。到了我们李氏,父皇慈爱,皇兄仁善,又想着他确实精明强干,您是唯一的公主,才礼遇重用他。这天下人都知道英国公的贤明,却忘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着您而荣膺。这人却是把精明用错了地方!

姑母,你且去把事情了解清楚。若事实真相如此,侄儿支持您合离!”

“合离”长公主冷笑一声,“他不过南边一蛮子出身,靠着我飞黄腾达,却敢背叛我。合离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我自有主意!定叫他付出代价!”

那群穿戴行动举止皆干净利落的兵士垂手立在长公主面前,其中一人,衣服与众人不同,是这一支禁军的队长,他上前道,“禀报主子,我等潜伏在道路两旁的铺子、屋顶,仔细辨认,俱没看见坐在车马里的人。那车马在城外各处坊间绕道,我等怕打草惊蛇,不敢跟得太近,在拐过几次以后,就跟丢了。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长公主凄楚一笑,道,“这般处心积虑、藏头露尾,除了别有用心的他,还有谁呢。”

她又看了眼身边的仆妇,那仆妇连忙递上一个荷包给那禁军队长。长公主温和的道,“劳烦你们跑这一趟,这点银票,等事完了之后,给兄弟们打酒喝吧。”

自此以后,她没了夫君的依仗。她和筠娘的靠山只有那一个并不怎么了解,也没有多少相处情分的皇侄。自己便要更知情识趣一些了。

长公主又扔了一把金瓜子到那罗娘子的怀里,道,“若要安生过日子,就把今天这事忘了。这些赏赐你也收好,别让家里面的郎君知道了。这男人都是薄情寡信的东西,钱财还是捏在自己手里的好。”

罗娘子一脸感激的跪下磕头,然后,目送着贵人在前呼后拥下像那宅院而去。想了想,她决定收摊关门回家,这贵人家的隐私事,知道多了容易引来祸患。

长公主命人在前门暗自守着,不准有人跑出来,也许让外人看出端倪。她带着人绕道后院,得了赏钱的禁军兵士勇猛的攀上低矮的院墙,顺便敲晕了看门的婆子。

长公主施施然的踏入这一处宅子,果然进到院门就发现这处宅子别有洞天。外里看着朴素,内在却是处处精巧的所在。庭院、栏杆、回廊,都雕梁绣柱,透着一股纤巧秀美。

带队的禁军队长是个乖觉的,见着仆从就把人捂住嘴,拖到后面看管起来。又挑了其中一个婆子带路,一行人畅通无阻的直往内院而去。

据那婆子交待,宅子的主人母子俩此刻俱在内院用膳。又根据她的交待,兵士们把院内各处的婢女、仆妇都给悄然控制住了,只余下上房内的未动。

长公主一行人悄然行至上房窗户下,门窗俱是大打开来,院内一对母子正在用膳,看着倒是母慈子孝一派和睦。

细看那妇人的穿着,多罗缎,是彩明楼今年新出的花样子,仅比长公主身上这上贡的料子次一等,但也是外头难得见到的好货色;那小郎君身上的七重锦就更是别致了,布料本身带着异彩,不需怎么绣工就足够的光彩夺目。

长公主狠狠的扯烂了一片树叶子,这七重锦是上贡的料子,她的夫君当真是疼爱这杂种呢。

内里那对母子不觉有异,一边用膳一边闲话家常。说话的是那妇人,语音轻慢,口音却有些奇特,不似京城人士,软语呢喃的,倒是很勾人心思,“衡儿,难得你父亲来一趟,你可曾与他谈起你的亲事为娘说,他嫌弃我啰嗦,让我妇道人家不要打听这些事情,他自有主张。”

“阿娘,要我说你就不该拿这些事去烦阿爹,他好容易来一次,你不陪着他好好说话,尽听你絮叨了。”那小郎君瞥瞥嘴,不客气的道。

“可怎能不说,你都十七了,即便不成亲也该定亲了。你这样的出身,怎能说得上好人家的小娘子呢”那妇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径直在那规劝着。

“我这样的出身怎么了!阿娘,你无须妄自菲薄。那边府里没有儿郎,以后,那府里的家产还不尽是我的!到那时,什么样的小娘子说不得。再说了,论理我和当今天子可是表兄……”

听到这表兄二字,那禁军队长悄悄扔了一枚石子,砸中那被抓住婆子的脚踝,那婆子“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长公主见已经被人发现了,正听得火大,也不忍耐,带着人冲进房里。对着那母子俩冷笑一声,喝骂道,“好一对寡廉鲜耻的东西!偷我的人不说,还敢觊觎我的家财!”

禁军队长倚在门框处看着长公主怒火高涨,把个房里东西砸了个稀巴烂。那对母子被她命人捆绑起来,扔在一旁。为避免聒噪,影响了心情,还堵上了两人的嘴。

长公主发泄完了怒火,发髻有些凌乱瘫坐在窗前,神情不悲不喜的样子,远没有往日的张扬,倒有些可怜。

禁军队长上前提醒道,“公主,天色不早了。不知眼下这情况怎么处置”

长公主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精明能干的兵士,勉强一笑道,“今日辛苦诸位了,我是不愿再审问这贱人,脏了耳朵。我知道你们禁军手段了得,就烦请你帮我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审清楚。”

禁军队长欣然从命,又道,“公主请上座此间吃茶,审问这两个人不虚一盏茶的功夫,管保什么都招的一干二净!”

长公主点头,让他下去处理此事,自己倚窗而立,看着户外的满园春色,心底一片悲凉。

没过多时,侍卫队长就来回禀情况。

这处宅子确实是英国公二十年前买下的。那妇人名唤氏梅,是南边一少数民族的女子,打小跟了英国公。英国公当年尚公主之前,就把人安置在这间宅院里了,而那小郎君确是英国公的私生子。

“果然是南蛮子,在长安城二十年了,这口味喜好都没变,脱不了那口土气!”长公主恨恨的道。

刚想命人把那俩人打死了事,对上禁军队长的视线却突然想起一事。这件事从头至尾,皇帝都是知情的,若她私下把人给处置了,虽然一时痛快,却难免给人留下强势跋扈的印象,不若……

长公主勉强一笑,道,“乍然面对这事我心乱如麻,这等皇家丑事,也不知如何处置方为妥当。就请你回去复命的时候,一并把事情向皇上说清楚,这人是打杀了,还是远地发卖了,我不过问,只要不在我眼前碍眼。”

这等货色在她眼里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碾死他们对她来说并不能泄愤。祸首还在她府邸里端坐呢,那才是她要收拾的对象。

想到此,长公主匆匆带人回府。

英国公此刻正在书房里挥毫泼墨,这是他数年来养成的习惯,一旦情绪起伏不定的时候,闻闻书墨的香气,能凝神静气。

李承晏即将登上皇位,再过些时日,他怂恿着把筠娘拱上后位,就多一分依仗。只可惜,前次派人刺杀冯氏小娘子之举失败了,他只得另寻他法。也许,让长公主去说,更容易一些</p>

并不是英国公多在乎筠娘这个小娘子,而是只有筠娘封后之后,他将拥有的双重身份,国舅和国丈。在李承晏面前才能足够的强势,让他助自己完成复国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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