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家特意为之准备的新婚房内妆扮完毕,一抬头,正看到一身雪白西装笔挺的钟家太子爷推门而入,更是笑颜如花,温声喊了句:“钟少,这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一众造型师都识相的离开,钟邵奇背手阖门,闻声,微微颔首,“是好久不见了,宋小姐,辛苦你这么远来一趟。”
全然没有半点未来夫妻的亲昵。
室内只剩下气氛尴尬的两人,宋静和轻哼一声,又从梳妆台前拿起眉笔,描摹着刻意和缓的眉尾。
“又是来跟我说那份合约的事情吧钟少,大家都是这种家庭出来的,你能这么给我面子,我还真是很感激,”放下眉笔,她揽镜自照,不时又在自己脸上补上那么多余的几笔,嘴上依旧话里有话,“但是,不管怎么想,都到这种时候了,我总觉得自己还是在吃亏啊。”
他话音淡淡:“宋小姐,事实上,如果我不给你任何的让步,这场婚姻,你还是没有拒绝的权利,而我跟你,无论有没有这份合约,都不会发生任何事。”
言下之意,婚前合约里他愿意分给宋静和一部分的财产已经是仁至义尽。
宋静和耸了耸肩膀。
“你说的没错,”她回过头,面上笑容愈发动人,“所以,能让我体面又可怜的留在宋家,而不是在你们钟家做个毫无话语权的傀儡的——就只有你,钟少,只有你逃婚了,我才是最大获利者啊。”
钟邵奇眉心一蹙。
垂眼,看向说话间,她向他展开的手心。
那白净掌心中,不知何时,已躺着一把铜色钥匙。
“其实,我到这来,还请了另外一位姓陈的造型师,陈昭小姐,但据说她身体不太舒服,她是说要回上海啦,可我不太放心,又怕她传染给别人,就让她在我香港一个朋友家里住两天。”
分明没人搭话,没人来接这把钥匙。
但她很明显的感觉到钟邵奇那副金丝眼镜后头微微眯起的双眼,瞬息万变的情绪。
很危险。
宋静和咽了口水,依旧强撑笑脸,“钥匙在这里,至于地址,钟少,只要你一离开钟家,我立刻让人发给你啦……你放心,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不会蠢到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引火烧身的,我只是提醒钟少你,油尖旺那边很乱的,我只把人放在那,发生什么,我不负责的。”
看着他,她面上平静无波,心里突突直跳。
她在赌。
赌,虽然这场婚姻已经几乎是既成事实,但是在钟邵奇心里,那个女人的一席之地,远胜于他这半年多来为这场联姻讨好钟老爷子的苦心经营。
也赌,目睹着黑白两道通吃的钟家逐渐转白,钟邵奇心里很明白,她特意提到油尖旺这个钟家过去的“领区”,有什么言下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冷汗直冒,几乎要放弃这个不得已的下下之策而另寻他法的时候,钟邵奇忽而扶了扶眼镜。
下一秒,男人一步步走近她。
纤细的手指与她掌心相触,那钥匙掉了个个儿,落入他掌心,死死攥紧。
她听见他的嗓音嘶哑,不复平常的沉稳冷静,与万年不改的疏离。
“你最好不要耍多余的花招,宋小姐。”
宋静和心里松了口气。
到这个时候,他还客客气气,称呼她一句宋——
“砰——!”
却在她一口气缓过来之前,猛地一声巨响,响在耳边!
随即,是“噼里啪啦”,玻璃往下崩碎。
整面化妆镜一瞬间开裂破碎,正坐在化妆台前的宋静和骇然惊叫一声,几乎原地跳起,四散的玻璃碎依旧划破她露在外头的手臂和小腿外侧,一阵清凉过后,霎时间见了血色。
她几乎下意识地霍然抬头,怒目而视。
“你……!”
后话却因为眼前所见,尽数咽回腹中。
宋静和死死盯着钟邵奇沾满了玻璃渣而鲜血淋漓的左手手背,几乎分不清哪里是伤口,唯有鲜血,仍争先恐后地往外汩汩流出。
无法想象是怎么让人背后发毛的疼痛,可这个男人依旧面无表情。
宋静和后退两步。
眼睁睁地,看着钟邵奇微微弓腰,拾起地上一片尚算完整的镜片。
毫不犹豫地,往掌心到手腕——!
皮和肉和骨。
和并不喷洒,却浸湿他整个白色西服袖口的血。
白与红,扎眼的恐怖。
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却还仍嫌不够,紧攥掌心,加深着伤口。
而后,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
“宋小姐,”他额角青筋直跳,“——还不叫人!”
这天下午。
准新娘房间里的一声巨响,和宋静和的惊恐尖叫,把整个钟宅上下的家仆都召集到一处。
迎接他们的,是几乎让人晕厥的狼藉和血迹,以及少爷手上让家庭医生连连摇头的伤口。
钟老爷子正在大厅与到会的宾客朗声谈笑,闻讯上楼时,自家孙儿那张因失血而略显发白的脸上,写满了似是而非的“预谋”。
他看着他。
不明白个中氛围诡谲的家庭医生还在一边嘟嘟嚷嚷,一边给人做着简单的包扎:“要去医院,这个伤口绝对要去医院,不然少爷的手……”
直至钟老爷子手中的龙头拐杖猛一顿地,四周皆静。
钟邵奇仰起头,看向须发皆白的老人。
“对唔住,阿爷,”他说,“呢场世纪婚礼,受咗伤嘅新郎,好似唔系咁好出场。”
(对不住,爷爷,这场世纪婚礼,负了伤的新郎,好像不好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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