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们应该都很清楚。
无论对于钟邵奇,还是钟绍齐而言,“钟”这个姓氏的意义,自他脱离本家自立门户之后,便只在于“钟同学”,又或是“钟生”了。
如果不是和钟太太葬在一起,这个坚守了一辈子的姓氏,也没有什么意思。
姐弟俩对视一眼。
末了,终于是点点头,“……知道了。”
父亲就像一个早早安排好身后事的先知者,一路上,不管是自己,又或是公司,儿女,甚至连远方表戚,都让他留了个妥善出路。
却没想到,这一次的上海之行,会是他们最后一次和父亲一起的旅程。
回去后不久,这有如回光返照一般的精气神,便霎时之间如同过眼云烟,一点也不剩了。
那时是十月底。
钟意晟和家姐一起安排着给父亲过完87岁生日,当天晚上,父亲就因为心肺功能衰竭被紧急送往医院治疗,好不容易医生竭尽全力抢救过来,父亲又一直留在icu观察了大半个月,这才送回普通vip病房。
明眼人都很清楚,这次的起死回生,已经是最后通牒。
股市动荡,四面八方的近亲远戚明里问候暗中试探,都在不约而同预告着父亲的死期。
钟氏姐弟却还咬牙苦撑着。
他们已经早早送走了最最慈爱的母亲,即使自私,又多希望能够把父亲留在身边,多一秒,一分钟,一天——再短也好,何尝不是做子女的最深的慰藉。
父亲也知道他们的心愿,因此,不像妻子的“顽强抵抗”,他仍顺从地配合治疗,努力延长着生命。
又这样熬过一个月。
就在钟意晟以为一切都还有转机的当口,当圣诞节的脚步又一次临近,一家上下甚至都开始筹备在病房给父亲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圣诞节party时,父亲却在平静的午睡过后,又一次被医生正式宣告病危。
圣诞节的歌声响彻在大街小巷。
街道上都装点着绚丽的红,扮成圣诞老爷爷的小商小贩随处可见,如果母亲还在,一定会很喜欢这样热闹的气氛,可对于钟家姐弟而言,这大概是人生中最无法接受的一个圣诞节。
伴随着病床边的低声哭泣。
一直到临死前,父亲还拉着他和家姐的手,轻声说:“你们把能做的都做了,阿爸都知道,阿爸很幸福,一生都……很幸福。”
钟意晟哭得喘不过气来。
钟意忱死死拉住父亲的手,一直在喃喃:“我做的不够好,阿爸,妈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做得不够好……”
父亲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
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却还是固执而温柔的说,“忱忱,阿晟,你们一直都是……是最好的,孩子,我以……成为你们的父亲,为荣啊。”
是故,哪怕在体征监测最终趋于完全平直的长线时。
钟意晟在泪眼中轻轻抬头,想最后记住父亲的脸时——或许父亲也知道吧,所以,他看到的,依旧是一张微笑着的,慈祥的脸。
父亲平静而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紧握的右手,分明地感受到那头失力,他只能更用力、更用力地攥紧父亲尚有余温的手,贴近颊边。
未曾合拢的窗,吹进丝丝冷风。
街道传唱的歌声,也顺着这风飘进病房。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and a happy new year.”
父亲啊,他是笑着离开的。
仿佛还像是很多年前,钟意晟记得,母亲给自己讲睡前故事时,说过——在某个,她的青春里,一个嘈杂声都静了的凄清夜里,有个少年,为她轻声哼起故意放慢节奏的圣诞歌,一字一顿,吐字清晰温柔。
虽然是母亲告诉了他们这个故事的开始,
但父亲,却用生命的最终逝去,宣告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这对于他们来说,钟意晟想,一定,一定是个圆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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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3年12月25日晚20时37分。
香港sz集团荣誉董事长,享誉全球的著名企业家、慈善家、乃至政治家,钟邵奇先生,于养和医院安详辞世。
简单的讣告,由sz集团首席钟意忱小姐亲笔手书,当晚刊出。
除了那些无外如是的死亡宣告,时间和身份,哀告与署名之外,她在讣告的最后,写了这样两句话——
“家父一生,无愧于祖国,无愧于社会,无愧于家庭。”
“离开这人世,无需献给他鲜花或哀悼,我想我母亲将献给他,一个等待十四年的拥抱,这已足够。”
女人的眼泪滴落纸页,晕开墨渍。
这已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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