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繁忙的不止长公主府一家。
炀陵城里, 西为商宦百姓聚居之地,东部便是世家贵族府邸所在。小龙门高高的两座塔往南、隔着两条街的所在, 便是成国公府。
成家自开国以来便是国之柱石, 当年开国皇帝打天下时,曾败走岭南,听闻山中有贤士遗族, 便想效仿先人三顾茅庐, 解甲寻访。不想途中山雾干扰, 迷失方向, 饿晕在山道上, 醒来后便见得一处仙境所在。
檀梁玉池、龙鱼珍禽,更有往来仙人,谈书论画, 抚琴作歌。开国皇帝以之为奇, 寄居数日, 方知此地乃隐士大族择居之地,与其族人聊及外面乱世, 成家当时的家主叹曰“生民俱苦,何以安心读书”,投笔于溪, 便出山协助开国皇帝攻取了天下。
可惜开国皇帝晚年沉浸在扫清六合的喜悦中,渐渐不听成氏臣子忠言,某次小人污蔑成氏收罗人心, 开国皇帝以之问罪成家,成氏家主深感君负臣心,北面朝皇宫长叩一夜后,次日一早,炀陵百姓看见成氏无论男女老幼,举族白衣出京,吓得皇帝赤足奔出皇宫痛悔挽留。无奈成氏态度坚定,只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从此封山归隐,待天下再次动荡时,出山三十年,以报当年岭南山中,煮酒相知。
如是大越后来历经两代昏君,六十年山河空蛀,直到四方百姓怨声载道,在一些当年的文臣后裔拜访下,成氏一族再度入世,很快号召起了一批有志救世的越臣。只是此时的大越皇族,个个暴戾恣睢、贪婪腐败,曾有人劝成氏取而代之,但以成晖为首的成氏族人恪守先祖教诲,只为明灯长照,不贪权位,最后不得已,才在僖宗一干荒唐的儿子里找到了如今的宣帝。
宣帝性情阴郁,刚登基便趁成晖外出赈灾,在城门处埋伏重兵,想杀了回京复命的冀川侯季蒙先,事后虽不知为何及时收手,但此时还是让匆匆赶回的成晖知晓了,甚至请出开国皇帝赐下的戒尺责打宣帝。自那之后,宣帝便对成晖有所忌惮,索性袖手朝政,如是文有能臣,武有悍将,使得宣帝登基以来,本身虽然没什么政绩,却反而让大越的国力稳定恢复了十年。
有番邦来的使节曾笑曰“不要以为大越的皇帝像猫就加以轻视,他周围的虎可不好惹”描述的便是大越君弱臣强的局面。
这样的传奇的世家,过年的时候也和百姓家一样,贴春联、包饺子、发红包样样不少。
送走了最后一波非要赶在除夕上门送年节礼的朝臣,成家的大公子、成晖的长子锤了锤疲惫的肩窝,回头看见他夫人庾氏在台阶下笑望着他,立时提着衣摆走下去,将他夫人的裘衣裹紧。
“天寒地冻的,怎么出来了动了胎气怎么办”
庾氏推搡了他一阵,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道:“成日里都是些汤汤水水的,喝得手脚都肿了,还不让人出来走走透透气再说了,我还不是担心你被风吹着了,特地去从阿钰炖着的锅里偷了一碗给你。”
成家大公子看着他夫人给他献宝似的拿出一盅笼在袖子里的鲜汤,无奈地捧过来:“若是让父亲看见他又进庖厨之地,只怕又该罚他了……”
他刚喝了一口,还没品出个什么滋味,就听见身后悠悠传来一声。
“成钦。”
“噗——”成家的大公子险些一口汤喷出来,回头斥道,“君子当光明磊落,何以背后窃窃如贼”
当年成钦出生后,成晖为了取‘钦天承德’的涵义,便给他取了“成钦”为名,等到这个好名字已经刻在族碑上入了家庙后,家里人才反应过来,成钦二字很难不让人理解成“成亲”。
成钦从小到大最讨厌别人喊他的大名,见成钰挑这个时点来,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地道:“有话就直说,还有,不许直呼兄长的名字,没大没小的。”
成钰立在檐下,看着他堂兄道:“成钦,我想成亲。”
成钦一阵恶寒:“为兄就出门送了个客,五十步不到,你应该还不至于如此思念家人吧。”
庾氏笑道:“装什么傻,过了年灞阳就满十八了,其他人家的姑娘早就定下了,阿钰是想让你去替他向父亲说情呢,我去同母亲合计合计劝劝父亲,你们俩好好商量。”
“长嫂知我。”成钰略略颔首,然后便无言凝视起了他堂兄。
成钦一脸苦色:“有他一个就够了,再加一个胡闹成性的灞阳,这家里没法儿过了。唉成老二,你不是素来巧言善辩吗”
成钰道:“三天前我同叔父从家国天下谈到百姓疾苦,最后见叔父老怀大悦,方提及沧亭之事,我便同叔父说,侄儿最重清白,她得给我一个名分。”
成钦:“然后呢”
成钰嗯了一声,指节抵住依稀有些发红的下唇,道:“自蒙学以来,第一次被罚衔了一个时辰的笔。”
成钦呵笑一声,道:“你成老二都被罚了,我成老大能干什么”
“今日是除夕,我想劳烦兄长你……去把叔父灌醉。”
成钦面上笑容消失:“你要做什么”
成钰徐徐呼出一口寒气,眸光悠远。
“这些年叔父不愿灞阳与我成亲,必有内情,他书房里,曾有一册记载当年襄慈公主诞下沧亭前后的起居注,我想知道……他多年来的隐衷,究竟为何者。”
天色渐暗,纷纷扬扬的雪花似乎是知晓人间这一年的平安终究来之不易,在第一波橙黄红绿的烟火飞上天穹时,雪色便知情识趣地减淡了些许,街上追跑打闹的孩子大多被叫回了家中吃年菜时,长公主府这边的气氛也重新热烈起来。
季沧亭:“阿木尔,跟我念——生、意、兴、隆。”</p>
阿木尔:“生、意、兴、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