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晓是个没爹的野种,别说是在山野的乡间,即便是在天子脚下的都城,也很难不遭受他人的白眼。
生下她的母亲早早就没了,也真得是上天垂怜,才能活到如今二八年华的岁月。
村中人在背地里做过不少腌臜的事情,可碍于面子和天子的律法,尚未把符晓居住的这间破院子给抢了去。
符晓心里虽坏,却也从未把这份坏表现出来。
然而就算是她对待长辈再怎么恭恭敬敬,对待小辈再怎么亲切温和,除了里长家的傻儿子之外,无人愿意与她多说一句话,生怕沾了晦气。
就连那些老老少少的臭男人们,恨不得把眼睛珠子粘在符晓身上的色棍们,想要上前同符晓说几句不要脸的昏话,也得确保左右无人发现自己才成。
是故符晓长到二八如花的年纪,从未与人玩耍过,也从不了解寻常人的欣喜应该来自何处。
符晓对此并不羡慕也不嫉妒,因着这世上有许多能让她开心的事情。
比如里长婆姨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儿,比如里长的傻儿子被其他娃娃欺负,又比如此刻……
她坐在一个捡回来的木头桩子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眼中溢出了心满意足的笑意,隔着洞开的大门望向门外。
西边天际火红一片,太阳再有半个时辰就该下山了。山中的夜来的分外快,夜色降下后也分外的暗,林中的鸟兽和恶鬼出来觅食,有时吃村人的子女,有时吃村人的牲畜。
符晓没爹没娘,生的又如此的水灵,夜里不光要防鸟兽和精怪,还得防村里起了坏心的色鬼。
换了平时,符晓这扇大门是早早就关上了,且用东西顶住还挂上铜铃预警防备的。而今天却不同,符晓坐在院子里,目光顺着敞开的大门望了出气,双眸之中尽是跃跃欲试的期待和欣喜。
大门外是一条小路,路旁是无名的野树,路中央突兀的立着一块石头,视野之中空无一人,只有一道遥遥的呼唤飘了过来。
“今夜鬼门大开,我看见恶鬼自山中来!青面獠牙,浑身是血,手持利刃,要在人世大开杀戒!”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凄厉,伴着吹拂而来的山风,也越来越阴森。
符晓坐直了身子,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踉踉跄跄的老婆子。老婆子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胡乱的穿着,脚下只蹬着一只鞋。
拐杖撞到地面上发出毫无规律的哒哒声,那老婆子几乎喊破了喉咙,声音沙哑又无力。
“我看见恶鬼自山中来……我看见……”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曾无数次走在这条小路上的老婆子,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右脚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石头绊倒,穿在脚上的那一只鞋也飞到了草丛里消失不见。
老婆子的脑袋撞在了石头上,磕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红色的血从伤口里流淌下来,滴落在石头上,滴落在泥土里。
路上的石头是符晓摆的,老婆子摔倒在地上也是她所期待的。
在院子里坐着的她终于等到了期待的这一幕,那边老婆子因为疼痛而哀嚎时,符晓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欣喜无比。
“看见恶鬼从山中来哈哈哈哈哈我呸!”
符晓擦掉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但却擦拭不掉双眸深处的得意。
从未体验过寻常人所谓欣喜的符晓,也有几样一定能让她开心的事情。
除里长的老婆挨打,里长的儿子被揍,还有一个就是眼睁睁的看着瞎子摔倒,不阻拦更不去扶。
老婆子和符晓有些过节,可并非因为看到仇人摔倒才开心,符晓单纯是因为瞎子摔倒才高兴。
那摔倒在地上的老婆子听到年轻女子悦耳的笑声,惊慌失措的趴在地上寻找,刚摸到拐杖便挣扎着爬了起来。
老婆子拨开了垂在脸上乱如杂草的头发,双眼的位置是一对黑洞洞的窟窿。
明明是一张丑陋又叫人惊恐的脸,但配合着她那看见恶鬼的话来,就有几分好笑了。
一个瞎子,连地上拦路的石头都看不见,还能看见恶鬼自山中来
还能看见恶鬼手持利刃,青面獠牙,要在人间大开杀戒
这不是比人之初性本善还要扯淡吗
符晓的笑声悦耳,像极了清晨朝阳初升时,树梢上羽毛艳丽,叫声动听的黄鹂。
偏偏对于满脸是血的老婆子来说,这动听悦耳的声音,则如同噩梦一般,是比山中恶鬼还要骇人的存在。</p>
老婆子一边叫喊着恶鬼自山中来,一边踉踉跄跄,用她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符晓的视野。摔倒的瞎子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符晓眼中的笑意也渐渐的暗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