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风使现在有些为难,他们出没在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收集到了阴间现在最流行的歌谣……全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靡靡之音。懒散糜烂,呈给阎君都不如直接把金瓶梅递上去。
“真是世风不古,民风日下。想当年,诗经里写这事儿,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别脱衣服别把狗弄叫唤了)写的多婉转。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女的说天亮了,男的说还没呢)。写的多含蓄,再看看现在。”
“老兄,自宋朝那会就开始写这种词了,您是才看见吗?”
老采风使:“你这个明朝的小鬼懂什么,我在宋朝时感慨世风日下时,你还没出生呢。”
“孔子怎么能说诗三百,思无邪呢?”
老采风使:“解释有三种。第一,精选三百首诗。”
路人都听不下去了:“大婶,您别说了,三百、五十这都不是数学,是文学。总不能说诗三百零五,思无邪吧。里面有情趣的诗也不只五首。”
老采风使不搭理她:“第二,在先秦时期,这种事就是无邪的,不需要避讳和忌惮。”男女偶遇,互相爱慕,也不是非要有固定的婚姻才能开始关系,只要愿意都可以。那时候美女怀春、壮士勾引,都是非贬义的事,现在这种事也很多,但逐渐被贬低,被嘲笑训斥。“礼不下庶人,礼教纲常不是用来约束庶人的,更别提那些连庶人都算不上,居于城外荒野之中的野人。”
“第三种嘛,那就是孔子强行解释,说这是比喻。说觉得不纯洁的人只看到了第一层,实际上作者要表达的在第五层。”
年轻的采风使:“好的大人,咱们就把这些黄诗递上去,和阎君就这么说?”
老采风使悻悻的说:“要不然呢?咱们的职责所在。不能擅自篡改。民风如此。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几位陛下什么没见过。”
另一个采风使一直沉默不语,忽然说:“我看见有人给齐天大圣建庙,偷偷祭拜,实属淫祀,不知道该不该上报陛下。”
“应该的应该的。那人祭拜为了什么?是为了请来孙猴子大闹地府吗?”
“为了求长寿。”
“呃……鬼本来就不会死啊。”
阎君们收到今年上半年的谣谚简报,打开一看,除了不可描述,就是佛歌和道歌。
他们倒是很高兴:“他们心无悲怨,可谓大安。”
“不是每个鬼都能修炼出不可描述之处,唱歌并无不妥。”
“除了美色就是长生,这是嘉靖的喜好啊。”
“不工作,在家炼丹做法、和美女做游戏,人人都乐于如此。”
“只可惜皇帝不该这样。”
“哈哈哈哈哈。”
“走走,该去庆祝了。”
几十年前新补的两位阎君自幼在地府长大,文武双全品貌兼优,又做遍了所有的职务,始终持正有仁爱之心,廉洁简朴对饮食器物毫无要求,一心就为了维护正气,同时对人间一些不合理的风俗有所了解,对愚昧弱小的人抱有不会干扰法治的同情心而非厌恶,这份心过了七百年未曾改变。
今天现在正好是他俩当上阎君满一甲子的日子。
二人本来没打算庆祝,但年高德昭的阎君们却兴致勃勃的打算庆祝一下,不是为了他们当了六十年阎君,而是为了我们终于培养出了一批和人间毫无关系的少年英才。
白发阎君和嬴政的理念多有不和,唯独在培养自己的人才这方面同样坚定,人间的人再怎么有才华,始终不能让人放心,自己培养出来的阎君,在积极进取和对战争的敏感度方面不如他们,人品却极其正直,也很勤劳。李豫和郭子仪见了面还互称为亲家。历史上那些君臣相得的佳话,到现在是利益共同体,以人间的忠贞观念来看,那些当过一生忠臣的人,只能限于臣子的范围内。
“阿源,阿伍,还不快来,趁着今日人间太平无事,好好庆贺一番。”
阿源阎君和阿伍阎君起身跟了上去:“喏。”
嬴政忽然伸手拉住阿源,却对白发阎君笑了笑。
白发阎君没能心领神会:“笑什么呢?”
“有趣。”现在阎君的比例很有趣,我和李世民负责为战争做好准备,你们则尽力遏制我过分好战和修造工程的,基本上达到了平衡。这些年来武备没有松懈,也没有随意开启新的战争,每隔一段时间悄悄进行的小摩擦,凭借我方出色的能力,从源头遏制住了,根本没打起来。
白发阎君:“我看你现在越来越轻松了,不像原先,总是绷紧了精神,不肯放松。”
嬴政微微一笑:“如今放松下来,我打算回山闭关炼丹。”
“哈哈哈哈别开玩笑了。张嫣前些年炼的丹药才好,牛肉与十几种中药粉、白蜜融合,共捣三万次,妙极了。疏松软糯,入口即化。吃完之后确实能提振精神。”
甜辣味的肉松丸子。吃零食当然能令人精神一振。
他们飘到挂着太阳的山峰上,一棵蟠桃树生在悬崖绝壁上,桃花开的正艳。就此处,欣赏四处的风景,喝一些貌似是清水实际上能幻化出各种味道的汤汁,又有仙桃甜杏火枣作为宴会上的佳品,清静惬意。
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你们瞧,现在这些明朝的妇人,也喜欢做唐朝打扮。”袄裙不论穿的多漂亮,都没法露脖子露胸,漂亮有风情的妇人谁不想小露酥胸呢。
“明朝的文士也是,都喜欢穿圆领袍。”
李世民佯装不解:“朱子深衣太不方便了。”
他试过一次,父母妻儿看了都莫名的大笑,自己照照镜子也笑得不行,一件故作端正的衣裳。
其实文士们怀念的是没有锦衣卫和东厂、广开言路、能令四夷拜服、南征北战未曾一败的朝代。
只有唐朝!
李世民当然知道这一点,只是嫌兴旺的时间太短,太平盛世不足六十年。
朱砂痣阎君靠在树下:“阿政,你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刘邦很久没出来了,你想他了?”
嬴政的表情略有点复杂,是想了,但‘想起他’和‘想他了’有点差距:“他不可能隐匿无踪。”
“我觉得他可能投胎去了,你不觉得仇鸾善于吹牛那劲儿很像他么?啥也没有就敢吹有一万钱,现在也是,一点军功没有,就敢瞎吹。哦,还花钱收买敌人。”
嬴政手中的酒杯微微一晃:“不可能。如果是刘邦,他会真有军功,也不会谄媚俺答汗军。他虽然没什么能力,却善于识人用人,仇鸾军中却没有英才。刘邦可不会被吓破胆。”
一位阎君问:“你们看西游记了吗?”
竟然只有他一个人看过新写的西游记,别人只是看过元杂剧,就迟疑着推荐:“虽然把咱们写的不合实情,但整体写的很好,很讽刺。”
别的阎君表示不感兴趣。
“嘉靖给禁了。”
阎君们:“哦?那有意思了。”
“嘉靖不喜欢的,必然是好东西啊。”
“没错!回去买一本。”
“金瓶梅看了吗?现在的写的越来越有意思了。”
明代的产量高,质量又好,远远超过了唐宋,尤其是世情,后来有人评价说:‘叙述些风流放纵的事情,间于悲欢离合之中,写炎凉的世态’。
世情中的魁首,莫过于金瓶梅,写男女,写官场,写商业,写毒计,写内宅,写因果,写不可描述,样样都出众非常,只有最后一章去转世投胎时富人投富胎、穷人投穷胎令人不愉。
施耐庵看了都觉得写得好,想不到短短四个章节回目,还是为了写神人武二郎,给他丰满人物用的一点片段,被绕出来这么一大圈故事。西门庆之狡诈贼性写的极好。
谁是兰陵笑笑生?无聊群众奋力考证,这个人到底是谁,写繁华富贵场面写得好,必然曾做过高官显宦,看书中人物谈吐接待,不仅有地域特色,还得是真上流社会,可是书里面脏话骂的这样牙碜,如果不是二人合著,有一个人专门负责写脏话,或者就是一个人写的,有过大起大落。正常情况下贵族子弟是不知道民间泼妇怎么骂街。
反正去问已经去世的人,人人不承认。
“是不是王世贞?”
“不可能,王世贞提倡‘诗必盛唐,文必秦汉’,这书里的温必古,骂的就是他文必古,骂做温屁股。”
“他就不能自己骂自己吗?”
“滚!”
“我觉得有可能是杨慎。他被贬在永昌卫(云南),现在六十多岁了,本该赎身回到故乡,皇帝小心眼不许。”
“我去云南做过官,当地人骂街不是这么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