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宁静,周遭只响彻着她一个人沙沙作响的脚步声。
最惹人脊背发寒的反而正是这样暴风雨来临前的静谧, 要换成普通人恐怕已经是心惊胆战得挪不动步了, 就是顾浅也多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
她用手中的手电筒扫过前方的楼梯和墙壁, 看着那些生命力过于旺盛的植物在被光束扫过后反复地蠕动又重归静寂。
离她最近的是某条缠绕在扶手上的粗壮肉藤, 上面凸起的条条青筋就足以证明平时的养分供给绝不会差。
它缓慢地动了动, 在顾浅调转过手电筒后就又安静了。
但顾浅的视线却没有转开, 她盯着它, 总觉得瞧出了些端倪来。
不单是这一根,顾浅注意到,生长在这些台阶夹缝和墙壁缝隙间的草叶虽然长得还是青葱翠绿,但比起别处那肆意乱长的同类来说却不是在一个重量级的。
就像是无形中受到了谁的管控, 自始至终都没长出那特定的范围内。
这么一想, 顾浅心里也明白了个七八分。
会猎杀人类的食肉植物固然是外界的最大威胁,可反过来利用的话, 未必不会成为一把同样有利于人类这一方的双刃剑。
藏在地铁站里的人们只怕是故意放任它们间或地长在这里的, 再小心控制着不会到能主动袭击出入这里的行动小队队员的地步。有它们守在这儿,哪怕对诸如“新人类”之类的家伙防范得优先, 但总归是聊胜于无。
这举动无法评判聪明与否,只能说是一着险招。
顾浅缓缓吐出一口气, 踏下最后一阶台阶。
有根细小的枝条在她挨到时飞快地蹿走了, 顾浅也没管它,自顾自地环顾四周, 试图找出哪边才是正确的方向。
她也没得选,能通过的只有一条笔直的通道。顾浅就干脆顺着往这边走, 直到眼前的黑暗骤然宽阔深邃起来,她倏地看见正对面的尽头有一点白光一闪而过。
“谁”
下一秒,她就听到有个紧张的男声远远地在问。
“谁在那边”
要说在这样危机四伏、不少植物靠着声源来捕猎人类的情况下,发出这么大声音可不是个明智之举。但现在是在夜晚,加上可能也看到了她打着的手电筒灯光,对方也无所顾忌了些。
“哎,”顾浅还没来得及回答,同行的人就扯了他一把,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空旷寂静的隧道里也变得颇有几分响亮,“赵叔不是说了吗,救他命的那个可能很快就”
顾浅没再听清他们后面的话,只隐隐约约看到远处那更高点的人影在另一个人的耳语下也暂时放下了警惕,双方都是彼此提防着又走得近了些。
再拉近距离,顾浅也看清楚了,站在地下通道对面和她遥遥相望的果真是一男一女,搁在人群里都是中上长相,看着才二十出头,搞不好出事前还只是普通的大学生。
而看女生紧紧地挽着那个男生的胳膊的架势,顾浅觉得自己的猜测还能再往情侣上靠靠。
“诶,”女生的眼神要更尖点,一眼看到顾浅手里的那支橙色手电筒,“那个就是咱们这儿的吧”
顾浅的手腕翻转了下,她倒是也早就注意到了,手电筒筒身的底端印了一行凸出来的塑料小字,本身质地也看着就十分廉价,估计是这里以前哪家商店活动的时候派送的。
那对小情侣多少放下了点警惕,男生开口问道“你认识赵叔吗”
“你们说的是那个受了重伤的”
顾浅问“他回来了”
小情侣互相对视一眼,总归是暂且确认了她的身份,态度也不自觉缓和不少。
“他已经被送到里面治伤去了,”男生说,“再往里走就有一点点绕,带你过去的吧我们就是出来接应的。”
“我叫严拯。”
他自我介绍道“这我女朋友。”
那女生明显对出来这么远还有点紧张,一刻不离地扯着自家男朋友的胳膊。但就像那个中年人说的,留驻在地铁站里的众人地位平等,任务均摊到谁头上都是没办法的事,比起那些要冒着生命危险外出寻找食物的同伴,他们只需要在植物蛰伏的夜里出来接个人已经是幸运不少了。
顾浅点点头,也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也说不准是哪里传来了一下下滴答的水声,男生困惑地纠着眉,跟他们走在一起的顾浅看到他神情的异样,“平时没这声音”
“不知道。”
严拯咬着嘴唇纠结了半天,最后给出这么个答案,“我俩也才找过来没多久,之前都是在后勤负责打打杂什么的,不怎么常出来可能只是在里面听不见”
顾浅“哦”了声。
“对了,”她想起之前一直徘徊在心头的疑问,“那些变异的植物到了晚上就动不了了”
这对情侣有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惊讶怎么会有人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和那个显然已经是老油条的中年人相比,他们还不知道会有她这样来自“别处”的家伙在。
“是啊。”
严拯理所当然地答道“不然你以为光凭我们两个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就是你说的那样,说到底再进化也只不过是植物,大部分要有光照才能活动自如,太阳一落山就歇菜。”他看了自己女朋友一眼,“我都对付不了怪物,芊芊更不行,就只好白天找个地方躲着,等夜晚再行动,有次偶然间看到这附近有人出入就找过来了。”
他顿了下。
“不过,据说是我俩命大。”
“就像我刚才说的,受限的只是大部分。我们也是到了这里来以后才听他们说,其实晚上也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没,不,因为看不见没准还要更甚”
顾浅的余光瞥见他没被挽住的那只手里还提溜着一根胳膊长的铁棍,想来也知道是为了以防万一防身的。
严拯留意到她的视线,颇为无奈地咧了咧嘴。
“其实这里头还好,比外面安全多了。”他望向头顶,“然后因为都差不多危险,出去搜罗物资的小队分的是白班和晚班,基本上隔那么两三天就得少一个人。”
他这话说得半直白半委婉,顾浅沉默两秒,问“你们现在有多少人”
“原来加上我有四十多个,”严拯叹道,“现在还剩二十七八。”
他挠挠头。
“本来这段时间也有点步上正轨的感觉了,每次回来人都是齐的,没想到赵叔他们这次”
几乎全军覆没。
仿佛是为了挽救一下子变得过于沉重的空气,严拯赶紧又补充了一句。
“其实回来的不止是赵叔,”他说,“再早点还有个队员自己找了回来,也是腹部受了伤,现在都抬到棚子里好一起处理呢”
这种时候,能多活一个总是好的。然而还不等顾浅对此发表什么感想,随着严拯那个叫“芊芊”的女朋友明显呼出一口气的声音,她再一抬头,已经看见不远处亮起的浅淡灯光。
尽管看着有点暗淡了,澄黄色的灯光却仍是让人洋溢起暖意。原本一直紧绷着的严拯也放松下来,他加快脚步往那边走去,扬起了声音。
“我们找到赵叔的救命恩人了然后顺便看了一下,周围的防护植被长得也咦”
他愣住了。
顾浅“怎么了”
她落后了他们几步,这会儿只看到俩人直愣愣地戳在原地。
“大家都不见了”那个叫芊芊的女孩有些慌乱地说,来回扭头观察着情况,“不应该啊,我们出来的时候明明还人都到哪里去了”
哪怕是不去思考,这么久的经历得来的直觉就已经足够让人反应过来不对劲。顾浅闻言,也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站在边上把里头的景象看了个清楚。
石瓷砖面被打扫得还算干净,几块分布在转角入口附近的铺盖和椅子边散落的纸屑都证明着曾有谁待在这里,把这儿当成是临时驻点来好好守卫。
可放眼望去,无论是这门口还是再往里的地方都不见半个人影,视线越过十来个零零散散地用支架和塑料布格挡出来的“小隔间”,顾浅甚至看到了最里边严拯口中那个临时搭建起来让伤员歇息的棚子。
纵然棚内的小灯也是亮着的,在篷布上映出两三道铁杆的影子,但同样连一丁点动静也听不见,整个地铁站大厅内静得可怕。
“怎、怎么回事”
连严拯都结巴了一下,他把手撑在嘴边作喇叭状,“你们人呢张队吴医生赵叔”
他脖子都喊得涨红了也没有得到半点回应,最后还是猛然反应过来的女友心惊肉跳地狠拍了他一把万一真有什么状况,还不惊动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怪物来袭击他们。
顾浅倒是无所谓,对方要真蠢到在这种时候主动蹦出来,也就意味着不用再多费什么心思了。
也不知该说是庆幸还是什么,严拯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激起半点回音。这孕育着不安的宁静简直令人头皮发麻,孙芊芊拽着衣襟的手指都在发抖,试图在这其间找出一丁点证明这里安全无虞的迹象。
“往往好处想,”她颤抖道,“是不是他们临时撤去哪儿了”
然而在场的三人都知道这有多不可能满打满算,从他们俩出来接人到现在回来也不可能超过十余分钟,是何等离奇的原因才会让二十多个人在这短短的十分钟内突然决定要集中撤离到根本没和同伴知会过的地方,更遑论还带着伤员。
“不太可能了。”
半蹲在墙边观察了数秒后,顾浅站起身,“我劝你们俩都当心点。”
孙芊芊似有所感地扭过头,在看到她方才挨着的地方时,脸色刷的就变了。
那里的痕迹微小得一不留神就很容易看漏,可一旦发现,存在感就强得再也无法忽视了一小串圆斑状的血迹飞溅在墙角,稍微凑近就会发现边缘处还是湿润的,显然才刚刚落上去没多久。
除此之外的地方都很干净,可恰恰是这种洁净才叫人毛骨悚然。
要是还有人受伤流血,血迹不可能单单只有这一处,那剩下的都去了哪里
如若不是这一小串血迹真的只是个意外,就是在他们外出时潜伏进来的不知名生物能把人吃得连一根头发丝都不留。
“再往前看看吧。”
严拯神色紧绷道“我就不信真的连一个人都没有。”
天花板上的灯泡还一如他们俩离开前那样亮着,虽然同样稍显暗淡,倒也没了再多打着手电的必要。顾浅关了中年人交给她的手电筒,严拯则是把自己手里的那个交给孙芊芊,和电池一块保管着。
他们经过的那两排“小隔间”,有几个的塑料帘子被胡乱掀到了顶上,里面的瓶瓶罐罐都是打翻了的,足以说明原本待在其中的人出逃得有多匆忙。
严拯是强忍着不安才在女朋友面前挺直了腰杆,他急切地在四处寻找着任何可能还留在站里的同伴,可越是寄予希望,他的心就越一点点地沉了下去。这沉重一直持续到他们走到隔离伤员的小棚前,他只一瞥就看到躺在里面的人露出的半截小腿,喜色顿时溢于言表。
他就知道
“赵叔”严拯跨上去,一把掀开门帘,“你知道他们都到哪儿去”
声音戛然而止。
孙芊芊有点担心地跟上来了一步,她还站在严拯身后,虽然视野被他挡去大半,但也同样看到了横躺着的那两人,一声凄厉的尖叫倾泻而出,回响在墙壁间又被她死死地捂住给憋在嗓子眼里。
分躺在两张架子床上的,确切地来说,应该是两具尸体。
其中一个就是顾浅救下的那个中年人,因为他的皮肤发青得厉害,连她都差点没认出来。他的双手就像皱巴巴的鸡爪一样蜷缩在身侧,上衣被裁开,血淋淋的伤口还未经处理,也不再需要处理了。他的神情宛如是在死前见到了什么极度令人惊骇的事物一般,嘴巴大张着,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另一张床上的尸体似乎要平静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