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慎见她不语,温言道:“过去就过去了,这回也不见得全错了。以后若非与你程家有过节的,想来也不会故意为难你。”
少商勉强的点点头,这才问起:“对了,你怎么会在我家门口?”她家又不是市坊,左右住的不是富贾就是新晋文武。
谁知袁慎不答,反而顾左右道:“其实,今日我还有话要与你说,原本家母想过两日邀程家女眷过府赏梅,谁知……”
“赏梅?你母亲不是从不过问俗务的吗。”少商大奇。
要说袁夫人也是都城里的奇景之一。一等封疆大吏的诰命夫人,娘家夫家俱是世家豪族,也不知怎么了,扬言要避世修道。不见客,不宴客,连宫宴都托病不去,除了没办法偶尔需要进宫领赏谢赐,几乎没人有机会见到她,其隐居程度只比世外高人严神仙差一点点。
夸张点说,袁府距今最近一次的大型宴请外客,是袁大公子的周岁宴。这些年来,除了零星招待亲朋的小家宴,连袁慎的冠礼都是在老师家中办的。
袁慎板着脸:“没规矩,人家和你说话时怎好打断。”瞪着少商讪讪的闭嘴,他继续道,“原本家母要邀汝母过府一聚,可陛下后日要东巡,急召恩师与我随驾,只能等我回来后了……”他看似随意的去盯女孩的反应。
谁知少商思路清奇:“咦?你要出门,家里就不能设宴了?……你家是你在管呀!”
她心里嘀咕难道程老爹发展前途这么好,袁家也要来结交?同时指着眼前的年轻男子,调笑道:“既然你母亲不爱管事,你为何不早些娶妻,也免得这些不便?”
袁慎心道:哪里无人张罗,幼时有个族中叔母帮着料理这些的,谁知那族叔母管了几年,渐渐养大了心,不但手脚不干净,还敢私自攀连别家贵眷。
逐走那族叔母后,他小小年纪就自己管理府中庶务了——提领新管事,规治新章程,其实也不甚难。不过等他在朝堂渐渐崭露头角,人际应酬的需求越来越大,才发觉的确不方便。
袁慎故作薄怒,道:“你以为娶妻是买菜还是挑瓜?结两姓之好不说,吾妇将来是胶东袁氏的宗妇,自然要端庄贤淑,怜弱恤老,更别说祭祀宾客,首领诸介妇……”
看他一脸挑剔的模样,少商腹诽:你妈也是宗妇,天子脚下都能隐居十几年,都快修道成仙了,不也好好的?不过她心里也知道,袁夫人这样必有隐情,前几十年天下大乱,天晓得发生了什么。
“行,袁公子您金尊玉贵,新妇自要这天底下最最好的,您慢慢挑。”她凉凉道。
袁慎瞪着少商,重重道:“……尤其要紧的,必得练达宽仁,明辨是非,绝不能像你似的,一言不合,拔拳相向!回头将满府宾客都打跑了怎办?”
少商先是想讥讽回去,随后又隐隐觉得不对——这是调戏吗?
不等她想明白张嘴,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少商,少商’的高声呼声,她微微一愣,随即辨出声音,不由得脱口而出:“是我次兄!”
想到程颂来追自己,必然是家中之事有结论了,少商喜出望外,不等袁慎反应,就自己七手八脚爬出马车。只见骑行在旁的符登也是一脸喜色,大声呼叫‘二公子我们在这儿’,并叫停了驾夫。
少商双脚稳稳落地,回头向探出车厢的袁慎屈膝行礼,笑道:“多谢公子相救,不然等我家次兄来找我时,我早就冻死啦!”
说完就扭头要走,袁慎却叫住了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罐子,递到少商手中,低声道:“这是家中药师所制的紫玉膏,你…擦到伤处…”
这次不等女孩告别,袁慎轻轻喝令一声,那驾夫就驱马而走。
少商呆呆站在原处,两手捧着那只白玉罐子,上面还留着那人的体温——所以,其实他是特意在程府附近溜达,想要给她送伤药,顺便告别?
不一会儿,程颂已循着符登的叫声过来了。
少商回头去看,顿时眉开眼笑,要说还是自家兄弟靠谱,原来程颂特意不骑马,赶了辆小巧的安车出来。
“你这傻姑子!这么大冷天,穿这样单薄就出来了,还不如回家去挨母亲一顿打呢!”程颂大声训斥,恨铁不成钢,从马车上拎下一件程少宫的貂皮袄子覆在少商身上,又回头吩咐车驾旁的随从,“你去寻大公子和三公子,女公子我找到了,叫他们放心回府罢。”
“阿登,你也是傻的,女公子不会骑马你不知道啊!”程颂一掌拍符登背上,说完又奇道,“少商不会骑马,那你俩是如何走这么远的?”他上下打量幼妹的气色,看起来不像冻坏的样子。
符登动了动嘴唇,没敢说话,只去瞥自家女公子。
少商笑呵呵的披上袄子,顺手将那白玉罐子塞进怀里,然后一脸不在意道:“…出家门口没多久,我遇上善见公子了的车驾,善见公子好心,就搭了我一程…次兄不信,就问阿登,这是真的!”
程颂扭头,符登赶紧点头称是。程颂心下疑惑:“善见公子这样热忱?”
少商穿好了袄子,开始往马车上爬:“人家好心你也怀疑,你说,他能贪图我们程家什么?难不成贪图我的容貌?!”她指着自己的肿如猪头的脸,“不然,你去告诉大家好了。”
“算了!这事还是别叫阿母知道的好。”程颂想起母女大战就头痛,人家家里不过一头母老虎,他家里有两头,逮着机会搭上故事对上暗号就要大吵一回。
既然不能让萧夫人知道,那么其余长辈最好也别说了,程颂想了想,决意只告诉口风紧的长兄程咏。
少商爬到驾夫的位置上,讨好的问道:“次兄,阿母气消了罢,咱们回家。”
程颂不理这问题,反问道:“你搭着袁家的车,原本想去哪儿?”
“去德辉坊寻间食肆,边吃边等等看。说不定阿母看我跑了,就不打我了呢。”
程颂翻白眼:“放心。阿母本就没想打你,这回她要罚你写字!”
少商无语,萧主任真是不死不休。她叹气道:“…也好,那就回去写字…”
“写什么写?”谁知程颂一抖哨鞭,驱动马车,“长兄去青姨母那里偷偷看了,阿母备了几百张木简,每张都有陶盆那么大,密密的划满了半寸见方的格子,要你三日内写完!还得写的好,不然没准又有别的责罚!”他们兄弟就是这么大的。
少商大惊失色:“这么多?!我可写不完!”这可是毛笔字呀,而且写不好萧夫人会洗掉木简,晾干了叫她重写。
“那我们怎么办?”她挨到兄长身边,可怜兮兮道。
程颂瞪了她一眼:“还能怎办。去躲躲呗。先叫阿父劝劝,躲过这几天,阿母兴许能宽限你些日子!”
“那去哪儿躲呀?”
“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