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姁娥撇撇嘴:“我也不高兴见她。这人最爱攀附贵人了,为人阴刻,甚是可恶。”
少商听她说的咬牙切齿,失笑:“莫不是你被她欺负过?”
尹姁娥咬着下唇:“……我还好,家父与她家素无往来,不过我有几位好友,吃过她的亏。只不过家势弱些,毫无过错的横遭一番羞辱。”
“这有什么,你也羞辱过我呀。你俩应该相见恨晚才对。”少商打趣。
尹姁娥作势要打她,想想自己之前的行径也是好笑,道:“这么说。我要为难人,至少得有一盘金丝燕窝枣来做由头。可她,哼……”她脸上不屑,“王姈眼里只有两种人,要么是须得巴结拉拢的,要么是可以欺负使唤的。全看有无权势。”
少商大摇其头:“她这样就浅薄了,权势这种事可不是非黑即白的。像我家,家父的官秩虽不如王将军,也没有皇后娘娘为亲眷,但只要求不着她,那我又为何要巴结她?”官秩并不能代表一切,还要看家族地位和官位权限,以及受不受皇帝重用。万一皇帝只想给你高薪养老呢。
“谁说不是!”这话甚合尹姁娥心意,她越看少商越顺眼了。她父亲虽非要职,但皇帝一直待尹家很好,时常在人前说‘尹治乃敦厚君子’。
王姈皱着鼻子,仿佛闻到什么不好的味道,挑剔看着园子,道:“你就这么款待我等?这么简陋的布置,还不如坊间食肆呢。”
“寒舍简薄,原不配你大驾光临!可你也不是头回认识我,我爱怎么宴客你不知道么。”万萋萋不客气道,“既看不上我家,你今日来干什么?!”
王姈不理这话,不在意道:“听说,今日十一郎也来了?”
万萋萋愣了一刻,但她脑子转的快,随即笑道:“来了么?我不知道呀。”
王姈脸色一变,她身后钻出另一个年岁略小的圆脸女孩,急吼吼道:“你别抵赖了!我们都打听过了!十一郎来了!”
万萋萋故意慢吞吞的:“来了如何,不来又如何。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又不想见他。倒是小阿缡呀,你今日跟王姈出来看十一郎,你阿母知道吗?”
少商大乐:原来是一群追星女孩呀!
那叫阿缡的女孩被万萋萋说的脸都红了。王姈见状,忙道:“你不要牵扯阿缡,有话跟我说!我们适才听到,你父亲要领今日来的儿郎们去演武场耍耍,我们想去看看热闹。这是你家,我们不好乱闯,才来问你的。”这话说完,她身旁的女孩们一阵附和。
万萋萋笑道:“这新宅我搬来不久,演武场呀,到底在哪里呢…嗯,在哪儿呢…”她故意不答,绕着弯子逗弄。
王姈也不是好惹,看万萋萋有意拖延,眼珠一转,见站在一旁的少商,笑道:“你别推三阻四,就算不为了我等,也要为了你如今最最要好的程家妹妹呀!…少商妹妹,来,过来我们这儿,难道,你不想见十一郎…”
少商见自家把子应对的游刃有余,正闲闲的和尹姁娥看戏,冷不防被点了名,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也是这帮脑残追星少女的一份子!
“十一郎嘛…呵呵…”她努力回忆这个名字,实在想不出,只好道,“我并不想见。”
王姈讥诮道:“早就听说自从程将军夫妇回来后,少商妹妹再不与从前的姊妹们玩了。不过也是,水涨船高嘛,自要与万家尹家这样门第的人家来往。以前的玩伴,区区情分尔,说丢也就丢了。可恨那些不知内情的,还以为少商妹妹趋炎附势,翻脸不认人呢。不过我们自然知道少商妹妹不是这样的人!”
旁边的尹姁娥本不想插嘴,此时却想起母亲说她年幼时无父母指点的难堪,当下脸色一沉,道:“王姈,你不要东拉西扯,你想见十一郎自去见好了。少商以前年纪小不懂事,不知择友,如今有了父母指点,自然不一样了。”
王姈正要反唇相讥,忽然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
“阿缡,你怎么在这里?!”
众女孩立刻转头去看,只见一个背负羽箭的华服少年站在园口,正惊异的看向这里。
少商一看,咦,这不是那个未婚妻很厉害的河东楼氏的楼垚吗?
阿缡一见了楼垚,惊叫一声,慌乱的躲到其他女孩背后,谁知楼垚上前数步,一把将人揪了出来,斥道:“阿缡,伯母不许你来,你居然偷偷跑出来!”
“堂兄,堂兄…你饶了我罢…”楼缡哀求道,“你别告诉我阿母!”
楼垚毫不怜香惜玉,说着就要扯小堂妹去找自家马车,好打包送回家。
王姈上前拉扯,尖声道:“这关你何事!要你多管闲事,快放开阿缡……”她力气不小,只听兹拉一声,楼垚的袖子被扯破一个口子。她不由得住了手。
楼垚回头道:“阿缡跟你只会学坏,上次就是听了你的话,愣说伯母偏心兄姊,逢人就哭哭啼啼说自己受欺负不被看重!要我说,再不见你才好呢!”
王姈没料到楼垚会在众人跟前说出这些话来,一时尴尬。
不过她脸酸心硬,反口道:“有没有欺负,只有你们自家知道,我想说什么就说,你管不着!要真是一碗水端平了,阿缡有何可哭的,说不定呀……”她冷冷一笑,“说不定真叫阿缡受了委屈!”
楼垚气的半死,激动道:“你满口胡言!谁,谁欺负阿缡了?!阿缡在家里最小,我们,我们怎么会……”
王姈得意洋洋,愈发刻薄:“你还有功夫来管阿缡?定了十几年的亲,人家一朝破除婚约,转头就要跟旁人成亲。天晓得你是如何不堪,如何颟顸无能,昭君妹妹才这样迫不及待。我要是你呀,早就没脸见人啦!”
楼垚气红了脸,指着王姈‘你你’了半天,十六七岁的少年素日跟父兄学的是沉稳寡言,哪够口舌本事和王姈这样的泼皮女子斗嘴。
见楼垚吃了瘪,王姈大是得意,朝少商继续道:“我说,少商妹妹,你真不想见十一郎,我可听说当初你为了他神魂颠倒,扬言非他不嫁呢!呵呵呵……”
少商眉头一挑:“这都城里扬言非十一郎不嫁的,只有我一人么?”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那个叫十一郎的是圆是扁。
王姈的笑声戛然而止。
万萋萋大笑:“可不是!这都城里的小女娘,怕是有一半都说过这样的话!”
楼缡从她堂兄的胳膊下,努力露出脑袋:“那不一样,咱们光明正大,不像你,明明心里喜欢,却硬说不想见十一郎!真是虚伪之至!”
王姈重新露出微笑。
“那么,这都城里扬言要嫁十一郎的小女娘,有没有奉父母之命另行婚配的。她们都是虚伪之至?”少商淡淡道,脸色纹丝不变。
尹姁娥笑道:“自是有的。十一郎一直不肯婚配,她们年岁到了,却得嫁人。有好些个如今怕是都做了母亲。”
少商感激的看了看万尹二女,同时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再轻易惹祸。
她转头朝王姈,道:“这位王家阿姊,这世上有几个人自小到大是一点不变。有人幼时爱吃鱼,大了后半点鱼腥不沾;有人幼时懦弱,但长大后坚毅果敢。我听兄长说过,诸国纷争之时有个了不起的将军,他幼时总受人欺侮,连还口都还不上。可后来他兵锋所指,横绝天下。人长大后会变,这很稀罕吗?”原谅她听故事不认真,早忘记那将军叫啥了。
楼垚不知觉放开了抓着小堂妹的胳膊,呆呆的看着那个纤弱少女。
王姈冷笑一声:“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还自比将军了,你也配?!”
少商不去理她挑衅,继续道:“之前与我玩耍过的那些姊妹,也许是瞧不上我,也许是旁的原因,但她们在我犯错时不曾纠正我,在我困苦时不曾帮助我,在我怯懦时还有人拿我的愚行来取乐。我不再和她们来往了,家母说这样很好,以后要我好好择友。如今我结交了万尹两位阿姊,王家阿姊,你觉得这回我是否对了?”
王姈面色略僵,正要开口,少商抢着道:“我知道王家阿姊又要说我攀附。那敢问王家阿姊以及诸位姊妹,你们都不曾结交高于自家门第的好友吗?难道与高过自家门第的姊妹结交,就是一定是攀附?”
女孩神色镇定,语气淡然,周围女孩都静静听她说话。
楼垚想起随兄长去明堂听大儒说经的场景,她仿佛明堂里那位最出众的学子,侃侃而谈,其余同学认真聆听。
“至于十一郎嘛……”少商笑了笑,“我以前神魂颠倒,现下不颠不倒了。不成么?如果诸位姊妹不信,不如我发个毒誓。”
那些簇拥着王姈的女孩们也有些尴尬了,既有一种少了个对手的暗喜,又有一种少了个同伙的遗憾。王姈站在那里,阴着脸不言语。
少商转过身,朝着万尹二女及诸女,淘气的拱拱手,笑道:“自从家父母回来后,这便是我身上的两处不同,也不知这样变,是好还是好不好?”
“再好不过啦!”万萋萋率先大赞。
尹姁娥轻笑,抚掌道:“这是越变越好了。好好好,变的好!”
园中非王姈阵营的其余女孩总算反应过来,或快或慢,或高声或低弱,都纷纷称起好来。
王姈用力咬唇,冷笑道:“真是好口舌……”
“王娘子!”楼垚忽发声,“我记得你幼时,与你外大父麾下几员大将的女儿们十分要好。后来你外大父事败了,虽然陛下宽宥,不曾问罪家小,但那些小娘子家依旧渐渐冷落。你怎么不接着与她们好了。”
这一下直接戳中了王姈的痛处,她眼珠都红了,厉声道:“楼垚!你……”
“你若再跟阿缡混说什么,我,我就……”楼垚口舌不利,一时想不到厉害的杀招,慌乱中目光转动,正碰上少商如清水般的眸子。
他陡然心智通透,大声道:“我就请伯父和父亲去问问王将军,王家非要插手楼家家事,到底有何意图!”
王姈脸色忽青忽红,既生恨又失颜面,恼羞成怒之下甩袖而走,那帮追随她的女孩们赶紧跟着离去,只剩下楼缡呆呆站着。
万萋萋抚掌大笑,边笑边在后面大喊:“我还没告诉你们演武场在哪呢……”
尹姁娥推了她一把,笑骂:“都什么时辰了,还不领我们去开席!”
万萋萋笑的几乎直不起腰来,一手搀着少商,一手延请众位小女娘去赴宴。楼垚朝余下女孩拱拱手,又替堂妹辞谢宴席,然后揪着犹自叱骂挣扎的楼缡也走了。
在欢笑声中,女孩们三三两两往内堂走去,无人注意到少商脸上虽笑着,但眼中冰冷。乘人不注意,她稍稍回头向王姈那伙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世上,唯一能叫她受了欺负而忍下的原因,就是她惧怕随之而来的后果;但如果她有办法消弭后果呢,那为何不报复回去。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她有心要重新来过,可总有人不肯放过她。她打算设一个局,叫王姈这帮人的吃个小小苦头。
小小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