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高举火把的军卒脸上纷纷露出惊异之色, 就是梁邱兄弟也难免有几分同样的意思,他们虽是凌不疑的私兵, 但此前并不知详情。反倒是少商什么都想通了, 她慢慢后退一步, 伸手扶住一旁的树身,支撑自己仿佛万念俱灰的身体。
凌不疑悲哀的看着她“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少商掌心贴着粗糙的树皮, 迟钝道“难怪你不愿意成婚, 我终于明白了我不过在你身边一年,就能察觉出好几处破绽。若你早几年成婚, 怕是什么都被人知道了。”
凌不疑低声道“我不想拖累别人。我以为有别的法子,可是一直没有线索, 直到一年前查到霍家旧部的消息,我惊喜万分。谁知, 依旧是一场空。”
“还有今夜的好几处调军令呢, 这与霍凌两家的恩怨总没关系了吧呵呵,你做的好事,你的血简直是冷的凌不疑,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少商的指尖用力抠在树皮上, 钻心的发疼。
被压在地上的凌益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看向凌不疑的目中放出惊惧的光芒“你,你竟然君华她”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痛哭起来,“阿狸,我的阿狸我可怜的阿狸啊”
少商冷漠的看着他, 心想至少这件事凌家人没扯谎,凌益可能真的很疼爱自己的长子那个倒霉早死的真阿狸。
凌不疑道“姑父大人还是老样子,一知道有敌来袭,最先想到的就是保全自己。你故意将防卫排列的东松西紧,做出凌氏主家都在西面大宅的样子,自己却躲到东面屋舍的暗室中,打算过会儿从地道遁走姑父大人真是一点没变,堪称心机用尽啊。”
凌益怨毒道“你也不遑多让君华死后,你假作亲近孝顺,诓骗我说想为我做寿,以尽人子之孝,还说什么都城里有陛下看着,不好大肆庆贺,不如到城外别院来”说到这里,他愤恨的提高声音,“这些年来,你有的是机会杀我,何必这么费力”
凌不疑冷冷道“姑父大人没有明白,你一人的狗命算什么,我要的是你满门,都城里怎么施展的开。”
凌益又惊又怕,高喊道“他们何辜,你何必赶尽杀绝”
凌不疑道“当年之事可不是你一人做下的,你们三兄弟齐心协力,分头行事。一个引敌入城,一个屠戮妇孺杀人灭口的,还有你趁我父不备,伺机谋害你恐怕不知道,当时我就藏在父亲书房的暗阁中”
凌益倒吸一口气,他本来想凌不疑当时年幼,未必知道详情,还想哀求两下,没想到自己当年之事竟被个孩童一一看在眼里。既然如此,那么求什么都没用了。
“凌益,你还不俯首认罪”凌不疑上前一步,厉声喝斥。
凌益何等机灵,电光火石间脑中一闪,他脱口而出“今夜之事,陛下知情么”
少商一怔。她原本只担忧调军之事,如今却发现还有更大的隐忧。
凌不疑驻足“我要守孝三年,等不及了。”
凌益哈哈大笑“不对吧。陛下并不知道今夜之事”
“守孝三年等不及了哈哈哈,也对,也不对我曾说过等程氏与裕昌郡主生下孩儿,我就要带阖族回乡祭祖,以告慰早逝的双亲。你若要我满门,大可在途中动手到时将手脚弄干净些,谎称匪贼作祟,胜于今夜在都城不远处大动干戈”
火光下的中年男人似乎什么都想明白了,笑的猖狂又得意。
“你的确是等不及了,然而不是等不及三年守孝,而是等不及看着凌家枝繁叶茂,子嗣绵延二弟三弟家的几个新妇不是有孕就是已经产子,等到裕昌郡主进门,凌家子嗣中便也有了皇家血脉儿孙越来越多,姻亲越结越广,你就越来越不好动手了所以你非要在守孝前动手,就是怕我凌家的依仗愈发强盛是也不是”
凌不疑暗叹一声,阖目后睁开,看见一旁的女孩满脸惶惑,心口剧烈的抽痛起来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
凌益已换过一副脸色,目中狡猾歹毒,脸上却摆着老父痛彻心扉的神情,哀哀道“阿狸,当年你才五六岁,哪里知道什么事,自然是你母亲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可你母亲却恨极了我,恨我见异思迁,恨我另娶淳于氏,于是编造了许多恶毒的故事来骗你恨我阿狸啊,为父不怪你,可你不能糊涂啊,千万别被你母亲骗的犯下弑父大罪”
少商心中混乱,不懂凌益为何这番做作,凌不疑却心中透亮,朝身后做了个手势,梁邱起立刻解下负在背上的白虹长剑,双手托到凌不疑面前。
凌不疑手腕轻转,一道银光闪过,他已抽剑劈开凌益身上的绳索,淡淡道“你不必再装腔作势了。阿飞,给他把剑凌益,你我今日就来一个了结。”
凌益不肯去捡梁邱飞扔在地上的剑,继续痛心哭泣。
梁邱飞不耐烦的上前道“快拿起剑来,不要磨蹭”
他们兄弟是霍家在累次征战中阵亡的部曲遗族,一直受霍家招抚;凌不疑刚进宫那年,向皇帝请求将他们找来做了私兵,因此自是凌不疑说什么就是什么。
谁知凌益正自啼哭,忽的跃起,一个反身拗臂,已将地上那把剑抵在梁邱飞颈上,然后阴“你这逆子虽大不孝,但我做父亲的不能和你一般见识,快些闪开,我要出”
话音未落,只见凌不疑手腕轻抖,手上银光晃出一串耀目的剑花,剑身犹如惊鸿般射向凌益,正中他的咽喉。鲜血汩汩涌出伤口,凌益瞠目惊恐,仿佛不能相信适才发生之事,然后身体慢慢软下,仆倒在地。
一世的钻营取巧,一生的狡诈心机,就这样化作一滩毫无生气的血肉。
少商双手捂嘴,不能自抑的后退数步。
凌不疑缓缓走到她身旁,目中似有水光闪动“少商,我没有退路了。”
少商心中恨极,大声道“你本来可以有退路的你本来可以有许多路走的”
凌不疑道“阖族屠戮之仇,我非报不可。再多的路,我都只能走这一条”
少商抑制不住的哭喊出来“那我呢你可有为我想过你既然要舍出性命去报仇,你招惹我干嘛这与我有什么相干你这该死的混账凌不疑,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凌不疑没有说话,双眸满是哀戚。
少商一抹脸上的泪水,转身就走,凌不疑一把抓住她,喘气道“你去哪里”
少商扭头冷笑“你要学赵氏孤儿,苦心孤诣只为复仇,我可不陪你发疯。凌大人,哦,不是,是霍大人,你我就此别过,不必相送”
凌不疑牢牢的捏住她的手臂,俊美的长目流露出哀求之意,少商知道,他是在求她别离开他可惜了,她是天底下最凉薄无情之人。
少商用力甩手,讥讽道“你还是赶紧去追杀剩下的凌家人吧,我来之前已派人向宫中告发你的不妥,陛下的军队很快就会杀过来。到时候,别说是凌家满门,只怕凌老二凌老三你都未必能除掉”
仿佛为了佐证她的话,一名军卒匆忙奔来传报“少主公,都城方向有大批人马杀过来”
不等凌不疑决断,另一名军卒从侧边也急急跑来“少主公,西面屋舍已经肃清,妇孺都被看管起来了,其余的男丁非杀即降。不过城阳侯的两名弟弟却趁着天黑,领一群死士杀了出去,向山崖方向逃去了”
梁邱起单膝跪下,沉声道“少主公,此地不宜久留,还有那些妇孺,是否照之前吩咐的处置。”
少商惊道“怎么,你还要杀凌家妇孺不成”
“为何不能”凌不疑脸上杀气四溢,“霍家满门尽灭,就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他们都是吃喝着霍家血肉活下来的,理应同罪”
少商反手拉住他,颤声道“你别这样,你不是这样的人。凌益是牲口,畜生,你不是。”
凌不疑看她良久,身上杀气慢慢退去。
“少主公”梁邱飞焦急道,“请快定夺。”
远方已隐隐能听到兵器相击的响动,马蹄踏地之声,杀伐呼喝愈传愈近。
凌不疑此时神气骤变,之前的哀伤,悲痛,不舍,种种柔软缱绻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果决。
他朝少商笑了笑“少商,你害怕么。你说过要对我好的,今夜我们就一起走罢。”
少商不敢置信,尖声道“你说什么不,不,放开我,我不和你去送死你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