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结束,东海王亲自扶着宣太后回去歇息, 五公主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 太子板着脸默念一百遍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吃饱了就爱东家长西家短, 骆济通想等霍不疑一起走, 谁知霍不疑脚下生风,眨眼间人就不见了, 其余吃瓜群众十分不尽兴的离去。
少商有一大摊子事要善后,朝袁慎挥挥手就赶紧跑去后殿了, 让宫婢确认压灭数处灶火,驱离所有宫外的杂役,清点碗盏食案,清理料理山珍海味留下的污秽吩咐完一处要去下一处, 她在廊下拐弯时, 险些撞上一人。
霍不疑站在前方定定的看她。
少商默默后退一小步“你来做什么”
霍不疑弯曲着修长的手指, 轻轻抚过廊柱上的花纹“你陪我走两步吧永安宫以北并无宫室,午后更无人走动,不会有人看见你我在一处的。”
少商迟疑了片刻,抬头望见他一双深邃的长目,轻声道“好。”
北宫是皇老伯这十年间建起来的, 朝廷处处要用钱,是以宫殿群的诸多设想还只停留在图纸上,不少地方只是原始的树林山石坡地溪流。
两人沿着长长的一丛色泽斑杂的花树默默走着,枝头开着不知名的野花, 因为无人搭理这处园林,它们便迎着春光和雨露毫无拘束的肆意疯长。
午后日头倾斜,疏淡的浅金色丝线落在霍不疑脸上,眉目间有种光影迷离的英俊。时至阳春三月,他今日难得一身轻裘缓带,仪容风流。
少商不想和他多待,看左右无人,率先开口“霍大人”
霍不疑轻笑一声“你以前一直叫我凌大人,我好话说尽,你只说婚后再叫我子晟。”
“不如妾身称呼您高雍侯”少商板着脸。
霍不疑没理她的挑衅,继续问“你和袁侍中日常一处时称呼他什么,难道是袁大人”
少商不悦道“别人家夫妇的事,霍大人问这么多做什么。”
霍不疑停住脚步,侧身看她,眼眸中的深沉,浓烈的化不开,声音却如金石相撞“少商,你知道我的脾气。我若想闹到天翻地覆,就一定能闹到天翻地覆,我若不打算善罢甘休,也不会把这点名爵权柄看在眼里,不管不顾拼死到底如今我想放过你,你就好好与我说话。”
少商本欲反唇相讥,但念及自己客客气气不怨不怼的决心,强忍怒气“那就多谢霍大人肯放过我我与袁慎日常一处时,要么叫他袁善见,要么叫他阿慎,如何”
霍不疑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踱步,少商只好憋火跟着。
“这五年多来,你过的好么。”霍不疑边走边说。
少商语带讥讽“托您的福,我陪着娘娘在永安宫中有吃有喝,也没被人欺负去哎哟你干什么”
霍不疑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掌心灼热,眼眸幽深“你真的要嫁给袁慎”
少商像被烫到了般挣扎起来“没错我与他志趣相投,凡事有商有量;而且袁氏家大业大,我们又不再吵嘴了,嫁给他再好不过诶诶你放手”
“你说的不错。”霍不疑缓缓松开手掌,“袁氏是很好的人家,袁慎沉着多谋,勤勉细致,可堪良配。无论横看竖看,这都是一门好亲事。”
少商揉着自己的手腕,恨恨道“你知道就好”
“那年我闯下大祸,你替我在陛下和群臣面前澄清霍家冤情,我一直没有谢谢你。”霍不疑道,“我小瞧了淳于氏,任谁也没想到,她手里居然攥着证据。”
“这叫灯下黑,只有局外人才能看通透。你身在局中十数年,执念已深,看不出也不奇怪。”少商嘟嘴。
“总之我得谢谢你,以后你若有吩咐,我必竭尽全力替你办到。”霍不疑侧身看她。
少商忍不住冷笑连连“不敢当,以后霍大人莫要动手动嘴威胁吓唬我就好了,哪敢让您费心费力”
“那好,我就口头多谢你几回,办事免了。”霍不疑一挑长眉。
“慢着”少商深吸气。
她很想爽快的骂回去,让霍不疑有多远死多远,叫让自己安安心心的嫁人;但同时她也是个实在人,一生很长,万一将来有难,需要人家出力呢
“几件事”少商又问。
“什么几件。”霍不疑不解。
“作为答谢,你愿意替我办几件事。”一瞬间,少商想到了张无忌答应赵敏的三件事,杨过给郭襄的三根金针。
霍不疑微微一笑,道“只要我活着,无论你有什么难处,我都会替你解决。这句话,这辈子都管用。”
少商一怔,呆呆的抬头看他。
“总之,我希望你这一辈子平顺无灾,喜乐无忧。”霍不疑一字一句道,高耸的鼻梁侧过一抹金明光线,好像高高殿宇中供奉的金塑神祗。
“这样不妥。”少商低头,“你以后会有妻儿家小,要顾及许多人。三件,你替我办三件事就好。”
她知道这个承诺有多贵重,以他的能耐,上天入海都不是难事,便如一张万能的空白支票;可是将心比心,哪怕是为了酬谢恩情,她也不会高兴丈夫一直替前任办事。
“这你别管了,我自会安排妥当。”霍不疑双手负背,再次抬步。
少商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各种滋味杂陈。
想起一事,她赶紧追上几步“诶诶,我跟你说啊,你成家立业是好事,可那骆济通我看不是很妥当,还要多加思量啊这里不是西北苦寒之地了,都城里的名门淑女你尽可慢慢挑选你别笑啊,我不是在嫉妒好了我不说了”
霍不疑不住轻笑,正欲再说,瞥见前方一株三四人合抱的老梅后转出一人,正是袁慎。
少商一愣,用力朝前方挥手。
霍不疑笑容淡去,收住脚步“我们就走到这里罢,再会。”
“哦,好好。”少商不及深思,只能应声。
两人别过,一个向前方老梅树奔去,一个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茂密的花树落下纷纷扬扬的细碎花瓣,匀匀的铺在地面上,只有人走路过后,会踩踏出一条深色痕迹。
霍不疑走着走着,终是忍不住回头,只见两人愈行愈远,地上深色的土壤痕迹刚好形成一个巨大的丫字。看着这个丫字,他心口剧烈疼痛他与她,终究是分道扬镳了。
他赶紧快步离去,忍住不去看梅树下的那两人。
少商快跑数步,上前道“你怎么在这里。”
袁慎轻轻拍打自己身上的落梅,慢吞吞道“等你们二人。”
少商脑中一闪,立刻道“适才筵席上,你和霍大人说的就是这事”
袁慎绷脸“他说要与你一谈,然后就如说你的,往事随风了你们可都说好了”他的目光移向远远离去的那个高大男人。
“都说好了。”少商轻快的摆摆手,“不但往事随风了,为谢我当年替霍家澄清案情,他还答应将来帮我办几件事。”
袁慎无力的松口气“只盼如此,我这几日连惊带吓,就怕他就出什么幺蛾子,耽误我们的婚事。办不办事也无所谓,只要霍不疑肯罢休,什么都好说。”
“真的无所谓”少商把脸凑过去,故意道,“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可想好了,将来这漫长一生,真的,绝对,用不着霍不疑帮忙”
袁慎秀丽的长目一瞪“不用决计不用”
“有志气”少商眯起眼睛,“不过,我用得着”
“你有点出息行不行”袁慎恨铁不成钢。
少商笑嘻嘻的“我们俩,你有出息就行了,我还是顾着点实惠吧。”
听女孩随口就是我们俩,袁慎心中如清泉流过般畅快。
他笑道“行,你想怎样都行。”
少商看他笑的开怀,心想,这下事情总不会再生变故了吧。
这日后,她继续在永安宫服侍宣太后,袁慎回家让老爹找人占八字算婚期,两人时不时在湖边亭中见上一面,嘻嘻哈哈扯几句,再去永安宫蹭一顿点心,亦算不负佳期好景了。
可惜,少商生来不走运,人生际遇有如泥石流,谁也不知道里面会夹杂什么倾泻下来。人家是心想事成,她是心想事反。这样宁静的日子只过了七八天,她就听宫里人传言霍不疑被告杀良冒功,罪不容赦
少商想找袁慎问个清楚,皇帝却早一步宣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