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搬来一张竹子做的躺椅放在槐树下,姚玉苏心血来潮躺上去试了试。一闭眼,世间在她心里更开阔了。
她们是在晨色朦胧的时候搬的家,四周并无多少人看到。加上姚玉苏一向不喜出门交际,待众人发现慎国公府的两位主子都搬到皇庄去住了的时候,第一场雪已经下下来了。
这日,姚玉苏正在屋内烤火,门前的雪已经垫起两寸高了,她索性让下人们都回屋取暖,不再扫雪了。
傍晚时分,一只雪白的泥猴儿推开了房门,他穿着厚实的衣服站在那里,浑身都是水迹。
“小主子……”红枣正在煮茶,一抬眼看去,惊诧地迎了上去,“怎么这般狼狈啊!”
又是水又是泥,上好的棉衣也毁得不像样子了。
红枣赶紧将他带进了屋内,也不管是不是卧室了,赶紧将他的衣裳悉数脱下。红杏早已去旁边的小卧室抱来干爽的衣裳了,放在火炉旁边烤。
姚玉苏坐直了身子,要笑不笑地看着儿子,问道:“怎么回事?”
玄宝皱了皱鼻子,闷声道:“摔了一跤,原江没有拉住。”
“摔疼哪儿没有?”
“没,就屁股有点疼。”
红杏“扑哧”一声就乐了,连姚玉苏也扬起了嘴角。
“小孩子越摔越肯长高,没事儿。”姚玉苏放下手里的暖炉,将一边榻让了出来,道,“来娘这儿暖和暖和。”
玄宝换上干净暖和的亵衣,三两下就爬上了榻,依偎在姚玉苏的怀里,埋着头还有些不好意思。
“娘,待我七岁了就不能再和你睡一个榻了。”他别别扭扭地说道。
时光荏苒,他已经长成知礼懂事的小男子汉,再不是她怀里那个只会瞪眼瞧她的小婴儿了。
有些许伤感萦绕心间,她嘴角带笑,温柔地抚摸他的背,道:“是啊,你会一天天长大,我能保护你的地方也就越来越少了。”
“待我长大陛下那么高大的时候便换我来保护母亲。”他一听,立马直起了脖子,仰着头看着她,信誓旦旦地说道。
“说到这里我便问一句,你为何要拜陛下为师呢?”她之前也问过,他梗着脖子不愿回答。
“陛下英勇过人,我想象他那样。”这回他倒是回答了,可却不是那么真心。
“仅仅是如此?那我为你请的师傅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你为何不愿?”
玄宝抿唇,觑了一眼姚玉苏,欲言又止。
“咱们母子闲聊,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咱们就作罢。”姚玉苏并不强迫他。
玄宝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双肘撑着榻,双手捧着脑袋,十足认真地说道:“我跟随父皇一路北上的日子,说是暂时性撤退求援,其实就是逃命。我见过父皇听说齐王的兵马收服了金州城的面色,难看极了。”
姚玉苏万万没想到,他小小的脑袋里装了这般复杂的思绪。
他眼神坚定地看着前方:“不仅仅是难看,还有惶恐、惊惧……所有人都乱成了一团。”
金州城是姚玉苏献给蔺郇的诚意,她在投降的时候想到的自然不会是如何守住蔺辉的江山,而是满心装载着玄宝。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这样的举动,竟然给北上的人带去了这般沉重的心理压力,包括一直将此事记在心里的玄宝。
“都过去了。”姚玉苏侧躺下来,温柔地看向玄宝,“你和阿祖不是好好地和我团聚了吗?”
玄宝转头看她:“可我始终记得他们谈及齐军时的恐慌,那种畏强的模样,我很难忘记。”
剽悍强硬的齐军,是软弱的京师的噩梦。而手握这把所向披靡的“剑”的,正是齐王蔺郇。
“我想成为陛下那样的人。”这是他第一次向她吐露,也是第一次他告诉她,他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不得不说,姚玉苏被震撼了。不仅是因他这不合乎自身年龄的思维,更是因为他这种慕强的心态。
祖父、薛先生……很多人都说过玄宝像她。她有时在他睡着的时候认真端详他的脸蛋儿,除了这英俊的小眉眼,他到底哪里像她呢?
她执着、自负、不撞南墙不回头,有时候还有些想法天真。她不希望玄宝像她,活得太累了。
然,此时此刻,她终于逃离“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迷惑,拨云见月了。
眼前这小孩儿,不就是活脱脱的年轻时的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