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也振作道:“既然有贵客来,你且去吧。”
养真道:“太太呢”
谢氏含泪看了她半晌:“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还会再犯一次傻吗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养真听她说了最后一句,便知道她终于想开了。当下才起身往外而去,又叮嘱珍姐等好生照看着。
在养真去后,谢氏叫丫鬟扶着自己起身,只觉着喉咙里火辣辣的。
她抬手在喉头轻轻地摁了摁,疼不可当,骨头都像是碎裂了似的。
回想昨日那种濒死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但是在此之外,却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是有人将自己一把抱住,不由分说地救了下来。
那极有力的大手有些粗糙,忙忙地在她的胸口,腹部……身上各处,仓促而粗鲁地推拿。
谢氏呆了会儿,惶惶地问道:“昨日真的是薛爷把我救下来的吗”
珍姐道:“可不是么太太真的要好好感谢薛爷才是,当时我跟小红都吓呆了,手软脚软的,想把太太放下来都不能够,幸而薛爷来的及时。”
小红在旁边听见,插嘴说道:“薛爷的身手可真好,没见他怎么样,整个人嗖地就飞了起来,一把将太太抱住,极为容易地就把太太救下了,他哪里是救了太太,也是救了我们的命了。”
珍姐叹道:“是啊。太太有什么想不开的纵然二爷来说几句不中听的话,这不是咱们早就预料到的吗可是自打出了乔府来到这里,日子竟比乔府更舒心百倍,外头有薛爷撑着,里头还有姑娘孝顺,太太有什么不足意的就看在姑娘的面上也不该这样想不开呀……”
谢氏本已经好了,听了这两句话忍不住又泪涟涟的。小红也红着眼圈说道:“太太虽然膝下没有个一子半女,但是姑娘却比亲生的还要亲近孝顺呢,姑娘这样疼惜太太,太太自然也要好生疼顾她,要知道姑娘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太太怎么忍心抛下她呢”
谢氏听两个丫鬟掏心掏肺的说着,又是懊悔,又是感动,忍不住哽咽哭了起来。
且说养真在齐嬷嬷跟杏儿的陪同下来到外间,才进门,就见堂下站着一道婀娜的身影,旁边左侧的圈椅上还坐着一个气质雍容的妇人。
养真认出那妇人是定国公府的二少奶奶,本姓宋,是景阳侯之女,先前在荣国府老太太寿的那天也是见过的。至于那女孩子,却是这二房的嫡出,名唤张嫣。
见了养真进门,宋二奶奶就先站了起来,往前迎了两步。养真不敢怠慢,屈膝行礼道:“原来是二奶奶跟姐姐到了,有失远迎。”
宋二奶奶含笑将养真扶住,笑道:“何必见外姑娘不要嫌我来的唐突就罢了。”
说话间张嫣也上前,两个人对着一拜,张嫣含笑道:“先前在荣国公府一见妹妹,我便无法忘怀,总算打听了小公爷妹妹住在此处,便请太太带我来拜会了。还请不要怪罪。”
养真道:“姐姐客气了,且请坐了说话。”
不多时,杏儿带了两个小丫鬟送了茶上来,宋二奶奶吃了口,说道:“这茶好生清甜,是今年的新芽”
养真说道:“二奶奶不嫌粗糙便好,是我托人从江南地方捎了一包,地方上叫做金丝云雾,不算很有名的。”
宋二奶奶笑道:“我尝着竟比那些上贡的好茶都还出色呢。到底是姑娘的眼光高,挑的东西也好。”
定国公府是皇后的娘家,府内所用的东西自然跟别的地方不同,也只有宋二奶奶才能轻描淡写般说出什么“比上贡的都好”之类的话。
二奶奶说着便回头看张嫣道:“素来都称赞你聪慧,如今见了养真,可知道天外有天了呢”
张嫣含笑道:“太太说的自然是,自那日在荣国公府尝了妹妹亲手做的青玉团子,已经是知道了妹妹的兰心蕙质,旁人如何能及呢。”
养真大为汗颜:她虽然喜欢按照古书食谱上调制些东西,但多数都是送给亲近的人品尝,若心血来潮多做了的,就送到汇丰楼里。
自诩虽不难吃,却也未必就到天上有地上无的地步。如今定国公府的两位如此捧场,自然不是因为她当真就“兰心蕙质”到令人倾倒的缘故。
当下忙自谦了一阵,又也夸了张嫣一阵。偏宋二奶奶笑道:“你不必赞她,可知我为她的事弄的头都大了”
养真便问为何,宋二奶奶今日特意登门,又寒暄这半天,不过是为了此刻而已。
当即咳嗽了声,低低道:“姑娘不是外人,我便有话直说了。先前皇上明明就有意让楚王殿下跟国公府内结亲,甚至都选好了嫣儿,皇上跟皇后也都是过目了十分满意的,可是最近怎么突然间,都在说王爷将娶的王妃是贵妃娘娘家里的人”
养真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脸色有些发僵。
张嫣早就低下头去,脸上薄红。宋二奶奶倾身看向养真,低低问道:“不知道王爷私下里可跟姑娘提过什么吗”
养真的心里咯噔一声,便勉强笑道:“我虽也耳闻此事,可十三叔并没有跟我多提,我便不敢过分追问了。”
宋二奶奶问道:“那么,不知姑娘可见过那位王家的女子了吗也到底是什么样国色天香的人,竟会把楚王殿下迷住了”
养真十分之窘,便道:“我虽然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个人,但在我看来,嫣姐姐的容貌、品格,才华,在京城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只怕没有人比得过。”
宋二奶奶笑道:“她真有那么好,我们也不至于犯愁了。假如对方是知根知底的,的确比她好,那也罢了。可现在几乎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的如何样貌的,我们平白就输了,真是叫人气闷不服的很。”
原来宫中张皇后因为猜不透宁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又无根可循,所以便暗中交代了国公府内,赵芳敬的身自然近不了,幸而还有个乔养真。
定国公府人脉极广,早在荣国公府孙老夫人寿辰的时候就刻意接近养真,只为今日的登门造访,想要从养真口中打听出王家那人的底细。
就在养真跟定国公府来人见面的时候,赵芳敬正奉旨入宫。
一路正往乾清宫而去,无意中却看见从宝仪门下走出一队人来。
头前两名小宫女领路,身后也有几个跟随着的,中间簇拥着的那位,却是桑家的桑落姑娘。
原来今日桑落是封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进宫觐见的,正要去翊坤宫。
桑落微微垂首,并不随意四处张望,一时竟没有看见赵芳敬。
赵芳敬凝视着她,负责领路的那小太监见状,便说道:“王爷可认得那位姑娘”
“不认得。”
小太监忙道:“那是原先在宫内当值的桑统领的妹子,听说是三殿下看上了她,皇后娘娘今日正是为了这个才召她进宫的呢。”
赵芳敬挑眉:“是吗”
小太监笑道:“奴婢也是听他们私底下说的,原本桑姑娘的样貌也算是绝色了,只可惜她出身有些低,只怕娘娘不会乐意她为三殿下的正室。”
赵芳敬道:“你们倒是看的清楚。”
青鸟忍不住道:“你们私底下都这样议论主子是不是也议论我们王爷来着”
小太监吓了一跳,忙说不敢。青鸟道:“一定有,别打量我不知道,可说我们王爷的坏话来着”
小太监如何敢承认,青鸟拉住他的耳朵,逼着他,小太监才忙说道:“王爷饶命,我们委实不敢乱嚼王爷的舌头,只是……”
“只是怎么样”青鸟呵斥。
小太监才说道:“只是大家常常说起乔家那位姑娘的传奇故事,但大多数都不是坏话,反而都是赞扬她的呢,毕竟一个小姑娘家家,居然敢千里迢迢地跑到那灾疫横生的南边去,这已经很叫人佩服了。何况她还在京城里闹风寒最凶的时候免费布施汤药给城里百姓呢做出这种大善事,简直是菩萨般的人,我们怎么敢私下里编排她呢”
赵芳敬听得心里喜盈盈的,含笑道:“你们说我倒是不打紧,怎么连我的人也说起来了”
小太监忙道:“奴才们提起王爷跟乔姑娘,不像是提起别人一般一味地挑剔,反而多数是好话,也只有王爷这般人物,才能调/教出乔姑娘那样的性情呢。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虎、虎父无犬女……”
赵芳敬听他满口夸奖,神情也很认真,面上更是笑意晏晏。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赵芳敬的脸刷地黑了。
桑落在宫女的带领下进了翊坤宫。
进殿后她仍是循规蹈矩,垂眸上前跪地拜见皇后。
张皇后示意免礼,不露痕迹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回,果然见生得体态婀娜,气质超逸,且一张脸秀丽绝伦,绝非那些庸脂俗粉可比,也算是万里挑一了。
皇后心中暗叹自己儿子的眼光果然不错,可是转念一想,赵曦知在外头私自认识了此女,焉知此女品行如何兴许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当下皇后道:“你不必拘束,起来说话。”又命赐座。
桑落谢恩,在凳子一角小心翼翼落座,仍是半垂着头,很是贞静得体。
皇后心里隐隐有三分满意,便道:“你今年多大了”
桑落起身道:“回娘娘话,臣女今年十六了。”
“去年的龙舟夺彩,本来你们家也要参与的,怎么你竟不曾进宫连今年都没见过你。”
桑落恭恭敬敬地说道:“去年是因为家中长辈过世,不便哄闹,今年是臣女的年纪大了,所以才并未参与。”
张皇后一哂道:“虽说是你的孝心,不过龙舟夺彩是宫内的规矩,就如同天家若是有喜事,民间三月禁止白事一样,自然有个轻重缓急的。难道皇室正办喜事,你家里还要大张旗鼓的出殡吗”
桑落心头一沉,却只勉强应道:“娘娘训斥的是,是我们……眼光短浅了。”
皇后瞥她一眼,吃了口茶,才又缓缓说道:“对了,说来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你们府里可给你说过亲吗”
桑落摇头道:“回娘娘,据我所知并不曾。”
“这是为何,”张皇后微微一笑道:“本宫先前也曾听说,有过不错的人家向你们府内提亲的,难道都看不上”
顿了顿,桑落才轻声道:“请娘娘恕罪,这些臣女也并不知详细,都是家中长辈做主。”
皇后淡淡道:“原来你不知道,说的也是,儿女姻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个自己做主的道理你这样才是本分,不像是那些狂浪的人。”
桑落不语,实则听出皇后话中有话。
皇后见她面上并无什么异样,一笑又问:“是了,本宫怎么听说,最近你们家里有些事好像是你哥哥怎么了”
桑落犹豫着说道:“是、是哥哥在五城兵马司,给人弹劾了。”
“可知道为了什么”
“臣女不知。”
皇后皱眉道:“你如何连这个都不知道,难道你并不关心自己的兄长”
桑落脸上微红,终于说道:“臣女其实听闻,是有人告哥哥贪赃枉法,但是臣女是相信哥哥的品行的,知道他绝不会做这种事,所以不愿意把这些不实之词在娘娘面前先说出来。”
张皇后扬眉道:“这么说来,你倒也算是个识大体的,也是手足友爱,倒也罢了。只是,为什么那原告别的人不去告,只盯着你哥哥呢倒还是要他越发的谨言慎行才是。”
桑落只低头答应:“娘娘督促,是娘娘的好意,臣女回头一定转告哥哥。”
张皇后微笑道:“桑统领的为人本宫其实是信得过的,当初在宫中的时候,三殿下就很爱跟他亲近,可见他的为人很好。”
明明看着像是一句好话,但是皇后的语气里却俨然透出了相反的意味。
桑落何等的机警,早就听了出来。但是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自然没有桑落多嘴的份儿。
皇后见她低眉顺眼的不言语,像是个乖巧懂事的,心中才又多了两分满意。
半个时辰之后,桑落退了出来,在四名小宫女太监的陪同下往外而行。
正走着,迎面见一队人从门口走了出来,当中一位鹅蛋脸,华服盛装,神情瞧着有些倨傲,正是本朝的丹霞公主。
两队人将要遇上,桑落早退到旁边给公主让路,丹霞公主将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突然止步,说道:“你、就是桑家的那位四姑娘”
桑落道:“回殿下,正是臣女。”
公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你生得果然不错,听说三殿下都给你迷住了……倒是有些资本。”
桑落一怔,丹霞公主突然冷笑说道:“只不过,劝你们不要得意忘形了,听说你哥哥先前把自己家的亲戚都打了,这还没飞到高枝上,怎么就开始啄人了呢可别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
原来这丹霞公主正是尚给了王驸马的,王驸马则跟陈姑爷是狐朋狗党。当初桑岺因为自己家姐给陈姑爷屡次欺负,忍无可忍将他教训了一顿,没想到姓陈的居然倒打一耙,丹霞公主听王驸马说起来,他们自是一党,彼此袒护,加上公主本就眼高于顶,见了桑落,自然不会放过这奚落的机会。
桑落没想到公主竟如此不留情面,虽然不想闹事,但却也忍不住这口气,便温声道:“臣女竟不知公主这些话从何说起,实在惶恐的很。至于哥哥跟陈家之事,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中详细只怕也是公主所不能知道的。”
丹霞公主仗着是宁宗的妹子,从来跋扈,哪里容得下桑落还嘴,当下一记耳光甩了出去:“大胆,你敢如此对我说话!”
桑落虽出身寒微,但却并不曾给人如此对待,如今无缘无故给打了一掌,一时竟脑中空白,她举手捂着脸颊,眼中已经有泪涌出来。
丹霞公主见她瞪着自己,越发恼怒:“你还敢看,你莫非以为自己……”
正要得理不饶人,就听到身后有人说道:“这里在闹什么”
丹霞本来盛气凌人,突然听见这个声音,顿时满面恼色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脸如沐春风的笑。